第5章 、跨年_粉池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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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跨年

  那天晚上包厢陪席发生的事情,如同以往,没人会跟进不去的人详述。

  奇怪的是,连续几天范先生都没来盯训练,听观妙说是在忙着整理什么戏院管理材料,可能是最近接洽了一些各行业的投资人,不似戏院以往那样凡事口头说一声就能定下,凡事都讲究个白纸黑字分明。

  定下了谁演女主角就不能反悔,签了合同改了公章,变动可是要赔偿的。

  听观妙这么说,陈子夜也稍微安心了一些,看样子那晚的不愉快没有影响戏院的正常合作。

  也是,只有小蚂蚁会因一片枯叶的凋零而觉得天要塌了。

  赶年末最后一天去交选填表。

  那晚回来后,陈子夜思考了很久,虽说《牡丹亭》和《荆钗记》的选段她早已烂熟于心,但院子里无人不是这样,论唱功、嗓音条件,她深知自己谈不上是老天爷赏饭吃。

  在这个阶段,纵然有心想争取一次女主角,也难以与梅汀和沈时亦她们一较高下。

  思索再三,没下决心,填表没参考,也没细致到某个角色的份儿上,就先下笔在意向栏填下“重要角色”。打算交表格的时候再听听师父的专业意见,到时候再做决定。

  临出门,被正在化妆的观妙喊停,“子夜,你这个月例假来了吗?”

  “……没,上个月都还没来。”

  “那这回来例假你又得疼死。”观妙正往耳朵上戴新拆的珍珠耳环,小小的一颗紫色珍珠,却格外莹亮,“那你给我几包调经的药吧,就你常年喝的那个,没什么副作用的。”

  “益母草颗粒。”

  “对,你给我拿几包,不知道是不是我最近为竞选练功练得太勤,我的月例居然晚了一周了还没来。”陈子夜走回桌边,拉开抽屉,想起平时观妙在她疼得死去活来说也想体验一下的表情,“你也有例假失调的一天啊,八年难得一见,你之前不还说想体验一下痛经的感觉……”

  “好你个陈子夜,敢幸灾乐祸了!”观妙佯装生气,空出一只手胡乱捏了捏她的腰,吓得陈子夜跳开乱躲。

  “……好观妙,我怕痒!”

  “饶了你,快拿给我。”

  陈子夜又拉开另一边抽屉,翻了翻,“只剩一包了,没什么用,一次得喝三包,我等会儿出去买。”

  “行,回来给你钱。”

  “没关系。”陈子夜看着她化妆,安静地靠在桌边,看的是镜子,“姐姐,你真好看。”

  好像昼夜成熟了一些。

  范先生担心姑娘多的地方容易拉帮结派,免不了口舌之争,便从多年前一入园子开始就立了规矩,戏院多以名字和辈分相互称呼,不容许喊“姐姐”、“梅汀姐”这样亲疏可辨又阿谀奉承的词。

  陈子夜也好久没有这样喊过了,以前只有她想外婆的时候才会趁没有人偷偷这样喊。

  观妙心里温热,声音也轻柔了些,伸手替她理了下散在额边的碎发,“你得多打扮,戴点首饰、化化妆。”

  “我嫌麻烦。”不上台不想打扮。

  “这可不能怕麻烦。”观妙展露自己的侧脸,指着自己的耳环,“好看吗?是不是看起来很精致?”

  “嗯。”陈子夜往窗外看,瞥见有人在树上挂祈愿红布条,笑说,“要新年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可不是,贵气红气真养人才对。”

  陈子夜没接话,眼神回到她耳朵那颗好看的小珍珠上,她不懂看成色,但确实好看。静了几秒,观妙又说:“不过你不打扮也漂亮,丫鬟扮相都掩不住美。”

  “没……”说到扮相,陈子夜想到报名表,提了一嘴,“我这次打算报个多点戏份的角色试试。”

  “好呀!你早该唱主角了,娱乐至死的时代,唱得好可没你长得漂亮值钱。”

  真正琢磨怎么唱好戏的人都是科班出身,你看他们缺这口饭吃吗?

  从小学理论、舞美、导演、文戏这些课程,哪个不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只有像她们这种搭地方文化政策免费学昆曲、地方戏的人,才会削尖了脑袋、饿得一阵风都吹得倒只为登台露个脸,还不一定有词呢。

  这些不必言明,陈子夜都明白,但她没有深聊下去的欲望。

  陈子夜没太多表情,“我先去交表了,晚上跨年,师父定了一桌饭和KTV,说去不去看个人。”

  “我才不去,除了每年巴结师父那几个人,谁去啊——”

  陈子夜见她,“那我先去了。”

  “去吧,记得给我买药啊。”

  陈子夜说好,把选填表对着好拿在手上,轻声关上门。

  —

  师父的办公室设在宿舍楼顶层,在七层,也是拿房间改的,两室打通。

  里面是办公室,里面有个沙发,算作会客厅。

  戏院里的人都很少去,一般开大会也就是在练功房或者楼上的两层教室。

  陈子夜到了门口,碰见陌生人,跟杨叔看起来一般大。

  他客气问好,称自己是梁先生的司机,姓林。

  “梁先生在跟范先生谈公事,陈小姐,您可能得等一下,应该快了。”

  “好,我不着急,我等一下就好。”陈子夜礼貌问,“您认识我?”林叔回:“前几天您跟梁先生一起吃过馄饨,您走后我多嘴问了一句。”

  “这样……”

  “您别介意,我家先生不太常跟人单独吃饭,我才多嘴一问。”

  陈子夜有点局促,忙摆手,“没关系的,我也是随口一问,您别介意才是。”

  林叔冲她点点头,笑着坐回沙发。

  为了避免尴尬,陈子夜坐在了林叔同一侧沙发上。在等的时候,老房子隔音太差,依稀能听到一些。

  大多是范师傅的声音。

  梁季禾今天来,范师傅意料之中,但他此刻公事公布寸步不让地样子,范师傅是第一次见。

  知无不言,但还是无法招架。

  梁季禾翻了翻眼前的资料夹,“所有人的信息都在这里?”

  “对,连收发室的保安资料都在了。”

  连翻几页,停在陈子夜那面,静静看没出声,让范先生心里紧张得直打鼓。

  爱好写睡觉和吃饭,目标写想成为孙悟空这样自由正义又无所不能的猴子。

  梁季禾几乎是本能地笑出声,连他自己都讶异,迅速合上这一摞资料。

  “财务状况怎么样?”

  范师傅如实答复:“入不敷出。”

  梁季禾面色一沉,冷如寒月,“所以需要十七八岁小姑娘陪席谈合作?”

  “唉……那天是意外,平时真就是去吃饭,顶多敬敬酒,陪陪笑脸。”

  “陪陪笑脸?”梁季禾淡漠地看过去,“看样子是我这些年给的钱不够。”

  “不不不,您给的足够多了,只是、只是我不能仗着您母亲的面子,就无止境地问您伸手。”范先生此话不假,他紧张得喉咙发紧,“这些年戏曲行业落寞,没有您,这一院子姑娘吃饱穿暖都费劲。”梁季禾没空听他感慨往昔,公事公办,“营运和盈利是两码事。”

  范先生没听明白,“那……那我该怎么做呢?”

  梁季禾解开袖口,手交叉撑在桌上,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我说得不够清楚?”

  “没没没,不是,我的意思是,您说清楚了,是我没理解,我得理一理。”范先生叹了口气,对梁季禾试探说,“我可能得请一些学文化管理的人帮忙,毕竟我主要还是培养姑娘们唱好戏,除了日常开销,可能还得……”

  梁季禾把资料夹合上,点到即止,“总之,我要这里——正规正当,资金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

  谈完事出来,恰好傍晚七点。

  范先生开门,知趣地说今天这种日子就不留梁先生吃饭了。

  陈子夜闻声站起来,她稍愣一下。

  今天的梁季禾戴了金丝眼镜,与之前不同,迟迟问好:“师父、梁先生。”

  “嗯。”梁季禾想到什么,笑问:“今天吃了吗?”

  不然回回见到都要摔一跤。

  后话没说,但这句只属于两个人的暗语,陈子夜听明白了,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最近吃得都很好。”

  梁季禾含笑从她旁边离开。

  只留范先生眼神迟疑,站在门边,但想到“吃了吗”也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候,便问陈子夜来意。

  陈子夜双手交上选填表,原本还想请教师父报什么角色合适,但见师父脸色不佳,就没敢开口问。

  范师傅收下表,原也没想细看,但还是一眼就扫到了意向栏,看了陈子夜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子夜啊,你是个好苗子,早该试试主角了,你加把劲,有人教、有人捧自然是不愁红的。”陈子夜觉得今天的师父格外客气,思量着回,“谢谢师父,我会努力的。”

  “嗯,多练练,新的一年一切都要好起来了,陪席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都处理好了。”

  范师傅主动提这事,陈子夜想问什么是处理好了,但犹豫着没开口。

  被范师傅看出来,自顾自地感慨,“你就别操心了,那些人以后没机会再出现在慕城了,人啊,还是不能太看得起自己,这世上有钱人不少见,见不着的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

  陈子夜其实还是不明白,只轻声回了句:“知道。”

  —

  从范先生的办公室出来。

  站在走廊,室内明亮,站在七楼看出去,夜灯亮起,沿着树下藏着的巷子走出曲直。有败落梧桐,有腊梅打霜,在老城区不能靠颜色辨明季节,只有晚风中淡淡的气味是新春的彩蛋。

  陈子夜想到跨过今夜,就是崭新的一年,心情也不自觉舒展。

  经过院子,腊梅已经系满了写着心愿的红绸带,还有人挂的是铜钱和红包。

  偶尔还有一两颗金桔。

  金丝烫印的鲤鱼溯游于枯枝中,闪着希冀。

  树下还支着长桌,红纸、毛笔、果盘和香炉摆放整齐,趁没有人,陈子夜走过去。

  她小时候因为觉得会写对联很厉害而苦练了几年毛笔字,算是会一点,研了磨,蘸好后拿在手里,思索写什么。

  人影笼罩过来,陈子夜回过头,下意识眨了下眼睛,“……梁先生,您还没走。”

  “正要走。”

  “哦……”陈子夜扬了扬手里的毛笔,清甜地笑,“我在写新年祝福。”

  梁季禾抬头看一眼剥离了绿意的腊梅,“新年活动?”“不是,每年大家写着玩的,一人一条,担心菩萨看不见,还得写自己的名字。”陈子夜轻松地笑笑。

  梁季禾也笑了一下,见低处都已经挂满,问她,“挂得上去吗?”

  “能的。”陈子夜伸直胳膊高举红绸缎,踮起脚挥了挥,又迅速落地,“看——”

  “不要勉强。”

  陈子夜说好,想到什么似的,又放下手里的红绸缎,重新拿出一条,拿胳膊小心碰了碰梁季禾,“我帮您也写一条吧,祝您新年快乐。”

  梁季禾犹豫了片刻,没说心愿,只说自己是“季节的季”、“穗禾的禾”。

  陈子夜也没问,提笔公正隽秀地写下——梁前半亩禾苗,四季翠色可描。

  “好了,这样名字也不用单独写了。”

  “你写的诗?”梁季禾饶有兴趣地又在心里念了一遍。

  陈子夜说:“不是,原句是——门前半亩禾苗,日午翠色可描,戏文里唱过,是好意向。”

  梁季禾拿在手里,眼神对却落在陈子夜身上,“谢谢,很好看。”

  “您喜欢就好。”

  梁季禾看着她,素面朝天融在腊梅树下,这是一种介于春冬之间利落又温柔的美感。

  头顶的路灯还印在明晰的天色里,只有两个人影重合的轮廓,日光拉长,腊梅笔挺坚硬的枝干束在陈子夜头顶,风吹来,叠影像电线,像胡须,也像大圣头上的两根羽翎。

  两人同时看到这一幕。

  梁季禾不知觉地笑了一下。

  偏过头正好撞上陈子夜在看他,“笑什么?”

  梁季禾难得没有藏笑,视线落在影子上,“像不像孙悟空?”

  “……嗯?”陈子夜微微一怔。陈子夜往后慢一步,错开与枝干的人影,梁季禾往前一步,到他头上。

  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猴子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笑着。

  陈子夜发觉很少见他这样的笑,他这人说话待人都很温和,但笑容里总像是带有胜负决断的含义。

  只有此刻好像没有。

  过了一会儿,陈子夜将红绸缎挂上树,“可惜今年的腊梅没开,可能得等下雪天。”

  “想看?”

  “想,看到腊梅会想到《长生殿》里的梅妃,我在纠结要不要报这个角色。”

  梁季禾摸了摸袖扣,看她一脸神往的样子,对她说:“你帮我写祝福,我也给你回个礼。”

  作者有话说:

  永远喜欢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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