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上)_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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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上)

  九

  皇后的左边站着一个身穿红裙的美人,不同於陛下的娇柔和皇后的贤慧,红裙美人娇俏活泼,皇后的右边则站着一个黄裙美人,气质沉稳温和。

  公子,虽然本宫感谢你的帮忙,可是你……得先向你的家人交代清楚。皇后柔声说道。

  是的,草民已经向家人交代过。商柔伏身说道。

  陛下和本宫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的。皇后说道,然後就带着贵妃和公主离开宫门。

  商柔长跪在地上,甚至没有感受到冰雪渗进膝头里。皇后娘娘的确极为贤良大度,甚至还体贴到商柔死後的问题。有着这样的贤妻相伴,牧晚馥在这宫里的生活想必不会寂寞的——自己何必把牧晚馥想得太可怜?他不是已经拥有一切吗?自己的同情是多麽的可笑。

  走吧。陆萱见商柔还在发呆,便急急地拉着他的衣袖。彷佛是不忍看见商柔失魂落魄的模样,陆萱低声道:皇后娘娘复姓南宫,乃是凤临家南宫家的千金小姐,是在陛下登基之後才嫁给他的。南宫家的大小姐从来只嫁给皇帝——你懂得吗?他们俩就相处了几年而已。

  皇后娘娘想必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小姐。

  陆萱心道,商柔完全误解自己的意思了。他摇摇头,也没有说下去。

  正如许成儒所形容,往日绝色倾城的美人现在昏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商柔一靠近牧晚馥,彷佛就可以嗅到那股茉莉清香。

  牧晚馥看起来彷佛只是在午睡而已,浓墨似的青丝散落在散发着丝丝檀香的床铺上,脸容长期没有进食的缘故而变得苍白瘦削,黛色的秀眉有意无意地蹙着,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他的眉眼之间笼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轻轻合起的羽睫里是那双且喜且嗔的琥珀色眼瞳,秀气挺直的鼻梁下是已经失去血色的菱唇。

  本来从民间前来宫里充当药引的平民是不能踏足陛下寝殿的,毕竟他们的任务只是把身体献给陛下而已,可是陆萱亲自把人带进来,加上皇后并没有阻止,所以宫女太监都没有阻挠商柔靠近牧晚馥。

  陆萱在一旁跟太医说话,然後就来到商柔的身边,低声道:陛下一直都是这模样。太医说若是半个月之内没有解药,就算之後得以救回来,恐怕也成为废人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陛下虽然膝下有两个皇子,但两位皇子年纪尚幼,若是陛下驾崩,恐怕大家为了争夺皇位又会血溅宫门。

  陆大人,我不是只为了陛下而救他的,我只为了……其他人而救他的。商柔喃喃自语,彷佛是为了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这份牺牲只是为了更多的利益而已。

  牧晚馥吃过太多苦了,他牺牲那麽多,手里沾了多少鲜血,背负着多少的罪孽,才嬴得这个天下的尊重。商柔恨老天爷为何任由他昏迷在床上却始终不闻不问。

  可是商柔心里明白,就算牧晚馥只是个普通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牺牲自己,去换得那双沉睡的眼睛再度泛起色彩。

  临服下毒药之前,陆萱手中捏着那颗散发着腥臭的药丸,再次问道:你肯定了吗?

  商柔躺在床上,静静地点头。

  并不是不紧张,也不是不害怕,他毕竟只是个凡人而已。

  可是他更怕牧晚馥会永远地昏迷,或者是成为废人,这样漂亮温柔的人,本已因倾世美貌而受尽折磨,现在他的雄图大业刚刚开始,他的万里江山还等待着他的浓墨重彩,他不能死。

  如果这次不成功,也只能算是自己的不幸,但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都不愿意轻易放过。

  陆萱把药丸递给商柔,商柔咽下药丸,在他昏迷之前,他隐约听见陆萱道:死了也好。若是不死,陛下早晚会让你失望透顶的。

  幻梦朝朝夕夕,彷佛千年已弹指而过。

  商柔记得自己赤脚走过火焰,全身被烈焰焚烧,皮肉片片烧焦,他想叫却叫不出来。

  他几乎要倒下来,但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没有倒下来。

  还有一个人,他一定要去找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踩过冒出刀片的平原,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之痛。

  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那个人,还在等着他。

  己经没有眼泪,甚至连鲜血都流光了。

  还是要走下去。

  四肢被藤蔓缠紧,然後朝四方八面扯去,脆弱的身体被硬生生地撕裂。

  钝剑一下下地反覆割着血肉,深可见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被逐步摧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反反覆覆,都是无底深渊,残酷极刑,恶梦轮回,彷佛永无终止之日。

  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那个人—还没有见到那个人,他不能死。

  直到最後,商柔的全身都被紧紧地压逼着,如同两片布满尖刺的砧板在企图把他压成肉酱,每一根尖刺都用力刺进身体的深处,可是他的眼睛却看见那个人。

  倾国倾城,却也是红颜祸水。美到极致,竟然成了劫。

  那个人幽幽地看着商柔,他没有束起长发,一身白衣飘飘,孤身地站在某个悬崖上。

  商柔想伸手抓着他的手,却是自己的手臂却被那个沉重的压逼给束缚着。他企图张嘴呼喊,但只要他一张嘴,嘴里流出来的都是鲜血。

  别走!商柔含含糊糊地叫着。

  那个人摇摇头,他的身影渐渐化为虚无,消失在空气之中。

  商柔醒来了,他下意识地移动身躯,但只要他一移动身体,身体就会发出剧痛。

  他低头一看,几乎认不出自己的身体。

  本来完好的肌肤已经被剧毒吞噬,他的肌肤长出无数大小不一的紫黑脓疮,有些更有半个拳头大小,有些则已经被戳破了,黑色的汁液从里面流出来,乾透在其他脓疮上,隐约可见大腿的肉己经被割了许多,应该是作为解药给予牧晚馥了。

  商……商公子,你醒来了。突然听见一人在说话,商柔企图开口说话,却感到喉咙里都彷佛挤满脓疮,他艰难地张开嘴,上唇却碰到鼻下的脓疮。

  他此刻一定跟怪物无异吧——商柔心里觉得好笑,但他还是活过来了,这就表示,牧晚馥也会没事的。

  估计是由於发现到牧晚馥还活着,所以全身的痛楚都变得不足一提了。

  一个陌生中带点熟悉的宫装女子站在商柔的面前,她长得跟牧晚馥有点相似,但却没有牧晚馥那种足以倾倒众生的美貌,或许是因为眼神略显枯燥,或许是因为鼻子没那麽高挺,或许是因为嘴唇稍厚。

  本宫……马上就去找宫女过来!女子提起裙摆跑出房间,商柔合上眼睛想了一阵子,他终於记得这女子了——当时她正站在南宫皇后的身边,应该就是牧晚馥的同父异母姐姐合和公主。

  正如商柔所料,他活过来了,所以牧晚馥也活着,然而他之後再也没有见过牧晚馥。

  接下来的半年内,商柔活在暗无天日的厢房里,陷於半昏半醒的状态,大半时间昏迷着,只有很偶尔才会睁开无神的眼睛。

  左边大腿的肉割得差不多了却还有右边大腿的肉,痛感己经麻木,对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在恶梦中被逐步分解也不会感到恐怖。

  会来到这里看望的只有合和公主丶陆萱和许成儒,婉儿年纪太小,见不得这血腥画面。合和公主会吟诵诗词,然後一一解释给商柔;陆萱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许成儒安静,通常只是沉默地坐在商柔的身边。

  直至半年之後,牧晚馥的身体才彻底痊愈。商柔没有见过他,现在他的喉咙里都是脓疮,呼吸己是困难,更别说开口说话,只能期望前来侍候的太监会跟同伴提起君主,才得知他由本来会突然昏迷半天,直到现在回复原状,一切都好起来了。

  终於有一天,合和公主含泪说道:商公子,陛下的身体痊愈,你不需要再吃苦,可以解毒了。

  商柔护驾有功,牧晚馥当然没有待薄他。太医悉心调养他的身体,宫女太监也不缺。商柔服用解药之後身体痊愈得很慢,很长的时间都下不了床,那些脓疮过於毒辣,早就腐蚀骨肉,四肢皆是行动不便,需要再养一段时间,那些太监也天天为他擦药净身。

  虽然大家都不敢造次,然而商柔却早就发现大家都不敢直视他的模样。他看见自己的身体的惨状,都可以联想到自己的脸容被毁成什麽模样。他压抑着好奇心,不去问任何人去拿铜镜,也没有向前来探望的合和公主问起此事。

  某个冬夜,太监临出去前忘了把窗户完全关上,寒风幽幽地从缝隙袭来。商柔身上痕痒难当,根本无法入睡。麻沸散虽然一开始也有使用,但用久了会上瘾,商柔唯有夜夜硬生生地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些痛苦无药可以舒解,或许还夹杂着怨怼,牧晚馥明明就生活在宫延的另一边,拥裘取暖,红袖添香,却吝啬於来这里看望他。

  商柔更讨厌的是自己的不知足,牧晚馥有派人好好照顾自己,华丽寝宫丶宫人簇拥丶好友关怀丶灵丹妙药,无一缺乏,这男人的体贴关怀,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然而商柔心里最想看见的,却只有那人的款款微笑—明明自己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怎麽现在却斤斤计较呢?他的避而不见,是因为自己己经化为骼髅吗?绝色美人,自是不愿驻目於烂泥,对吧?

  为什麽如此渴求他的关怀?如果他能够过来关怀一句,商柔甚至觉得死而无憾。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自己对他竟然依恋至此?

  他不要冰冷的黄金,也不要苦涩的药汁。他只想要那云淡风轻的浅笑。

  商柔挣扎着爬到床下,地毯下的木板还烧着地龙,手中温暖柔软,心里却是冷冰冰的。

  总算爬到梳妆台前,商柔一手撑着台面,透过窗纸外的冰凉月光看清自己的容颜。

  长发落尽,头颅彷似惨遭火吻,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血肉淋漓,脓疮层层叠叠,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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