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_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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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墨黑的夜色突然好像扭曲了,窗外树影耳边诵经声?通通看不到了听不到了,莫晗像被扔进了别的世界,一时找不到出口。她跟盲人似的摸索了半天打开房间灯,灯亮的瞬间,她恍恍惚惚地?看到玻璃窗上蓬头?垢面的女人,难看得一塌糊涂。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动手重新扎过头?发,又到洗手间洗了脸,下楼时腿脚发软差点摔跟头?。

  被上楼的万虹看到,她怀里抱着熟睡的莫宇凡。

  莫晗来不及掩饰自己的狼狈。万虹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小声?告知:“妈正和他聊天呢。我们刚回来,他比我们先到一会儿。我看妈问得挺多的。”

  莫晗感?激地?笑笑。当年方爱梅嫌万虹比莫川大几岁不同?意他们结婚,她曾多次帮忙劝说,在方爱梅面前替他们说好话。虽然她与万虹相处不多,但万虹对她很亲昵,逢年过节都会发几句问候。

  “我看他人挺好的。”

  万虹往上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嘴角噙着笑意。

  莫晗苦笑不止,倒希望俞肖川糟糕一点,这样她还能找一些借口脱身?。可他都找到这儿了,听天由?命吧。莫晗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下楼。

  先遇到方爱梅,正哄着哭闹不止的莫云。她指指外边院子:“在外边抽烟呢,和你爸。”

  莫晗拖着脚步往外走,又被方爱梅叫住。

  “那个?——”

  莫晗站定转身?,方爱梅欲言又止,莫云突然不哭了,转着大黑眼珠子左看看右瞧瞧,对着莫晗笑到手舞足蹈,小脸蛋上的眼泪都未干呢!也只有婴儿能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顾忌别人,不担心?被人说三道四。

  院子外边来了车,强烈的车远灯笔直的照进屋内。有人高声?喊着:“双胞胎回来咯,双胞胎是第四名,第四名回来的,不错不错。”

  连这个?都搞出了排名,好像回得早才能证明孝心?。

  “你堂姐回来了,比说得早一点。”

  “嗯。”

  莫晗望向屋外,莫云跟着小脸转向屋外,黑眼珠比夜色更?黑。马路上鞭炮声?响起,莫云立马被吓哭,院子里的其他孩子同?时啼哭,屋里屋外的吵闹赶走了夜里的些许寒气。

  方爱梅冲她摆手:“有空再说。”

  莫晗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之外的俞肖川,身?形高大的他异常醒目,身?上披着不知哪里来的旧军大衣,嘴边烟头?闪着火光。他原本侧身?站着围观人群,突然掉头?准确无误地?望过来,好像早就预知到她会在那里出现。夜色厚重,院中灯光微弱,莫晗看不清他表情?,却知道他在笑。

  带着寒气的夜风卷起几片未燃尽的纸钱飘向夜空。鞭炮声?的刺耳,孩童的啼哭,女人的尖笑,男人的高喊,道士的吟诵,车辆重新启动,四周狗吠连绵不止。远处夜色里邻居家的灯光宛如一颗颗星子点缀山间,这里一颗那里一颗,稀稀落落。重重山影和夜色融为一体。此刻的莫家院落如同?孤岛。岛上悲欢不知疲倦地?轮流上演。没有导演,不分主配角。莫晗也是其中演员之一。

  俞肖川扔了烟头?迎着光亮朝她走来,渐渐清晰的笑脸耀眼得让人动心?,更?别说眼底不加掩饰的某些情?绪,直勾勾地?触到莫晗心?底,让人变得无畏。她跳下台阶,不管不顾地?撞到他怀里。那些没用的坚持、挣扎、怀疑与犹豫都被粉碎,在这瞬间。

  俞肖川怀里的气息让人怀念。

  主动投怀送抱的莫晗让人舍不得松开。

  人群朝他们这边挪动,喧闹声?近了点。

  莫晗眷恋地?推开俞肖川,但两人没有分开,很近地?站着,俞肖川低头?下巴就能碰到莫晗头?顶,莫晗抬头?下巴就能抵住俞肖川的胸口。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视线交缠。

  “你怎么剪头?了?”

  “洗头?麻烦,就剪了。”

  “胡子也刮了。”

  莫晗抬手飞快地?碰过俞肖川的脸,粗糙的胡渣触感?让人十分想?念。俞肖川追着她的手歪头?,渴望她的触碰能够停得久一点。

  “骗你的,来的路上特意找地?儿剪了头?刮了脸,别看着不正经。”

  俞肖川顺势低头?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呼进耳廓,烫红了莫晗的脸。

  “姐。”

  身?后?有人靠近。莫晗回头?,看到笑容暧昧的莫繁,她刚到,手里拎着背包。俞肖川默默转到她身?侧,紧紧牵住她的手。穿得不多的莫晗手心?冰凉。

  “姐夫你好!”

  不等莫晗介绍,莫繁主动跟俞肖川打招呼,眼神飞快地?溜过两人紧握的手。

  俞肖川看莫晗。

  “我妹,莫繁。他——”

  莫晗稍有停顿,俞肖川快速补上:“姐夫俞肖川,你好,莫繁。”

  刻意加重的“姐夫”二字换来莫晗一记不痛不痒的肘击,俞肖川一笑而过。

  莫繁识趣地?笑着走开:“我先去吃点东西,你们继续。”

  “你饿不饿?”莫晗被她提醒。

  “刚刚吃过了,你妈盛的,这么大一碗。”俞肖川比划,特意强调堆满了辣椒和肉。

  “第一口舌头?就着火了,辣出一身?汗,赶紧出来透透气。”

  俞肖川回忆片刻前的情?形,仍旧难掩狼狈。

  莫晗心?疼地?忍笑:“没问你吃不吃辣?”

  “没问。你妈故意不问的吧?”

  俞肖川捏她掌心?。

  “应该是。怕了吗?”

  “当然怕,但来都来了。”

  俞肖川微微一笑,眼底的坚决不容置疑。莫晗抓紧他的手,俞肖川比她更?用力。

  外边又有车停下,是连夜赶回的大堂哥一家,好像也是提前回来的,大伯莫青阳特别骄傲的站在院门口迎接。刚停没多久的鞭炮声?再次响起,院子里的人散开又聚集。

  “大家都要回来了。”

  莫晗望向灵堂方向,堂姐正带着一对双胞胎上香跪拜。莫繁等在一旁。

  “等人少了,你也去拜拜吧。”

  莫晗回头?看俞肖川。

  “我爷死?前嘱咐在孝子孝孙薄上一定要把?我的名字写在姊妹们的前头?。”

  “为什么?”

  “因为我还能算是莫家人。”

  皱眉的俞肖川显然没听懂。

  “没嫁人就还姓莫,嫁了冠了夫姓就不是莫家人了。”

  山中依旧延续着以前的封建旧俗。

  “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莫晗微愣,俞肖川淡淡一笑,揉着她的头?发说:“待会儿磕头?可得好好跟老人道个?歉。”

  又有车从远处划开夜色而来。莫青海高兴地?喊着:“是我家老三。”人堆里的莫青萍正掰着指头?计算还有谁会今晚回来,身?边有人算着大家回来早晚的排名,谁第一谁第二。莫尚荣最?疼的莫川居然不是第一个?回来的,莫青松替他解释:“两个?店确实太忙了。”大姑莫青秀附和:“是啊,两个?店哪有时间,我家老二一个?店都忙不过来。”大姑家的两个?表姐就嫁在附近县城,但明天才能到。莫青秀对着亲戚一遍又一遍地?替她们解释,生怕落人口舌被人议论?不如其他孙辈孝顺。

  未等车辆靠近,鞭炮声?已经鸣响,屋内受到惊吓的孩童反复啼哭,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远处狗吠也渐渐疲惫,有一搭没一搭地?吠叫着。已过午夜,注定有人无法安眠。

  “你车停哪儿?”

  “前面池塘边。”

  “走吧。”

  “去哪儿?”

  “找个?安静地?儿。”

  “不拜了?”

  “明天再说。”

  俞肖川疑惑地?“欸”,莫晗牵着他的手趁乱溜出院外。俞肖川不停回头?看:“不说一声?吗?”

  “屋里没我的地?方。”

  “嗯?”

  莫晗指天边:“猎户座,好奇怪一到冬天猎户座就特别明显,走哪儿都能看到。”

  俞肖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墨蓝色的夜空里猎户座的四颗星遥远而清晰,安静地?俯瞰大地?。暗色的云朵不动声?色地?漂浮山头?缓缓移动,远处山影安静地?厚重而诡异,冷风放肆地?送来鞭炮里的硝烟气息。午夜薄雾渐生,莫家院落的喧闹与四周的静谧神秘形成鲜明对比。

  百米之外的池塘边静悄悄地?围着一圈车,夜色都藏不住俞肖川越野车上的脏泥,车门上摄制组巨大的英文logo依旧显眼。莫晗熟门熟路地?在车前站定,等待俞肖川打开车锁。

  俞肖川微微一笑,打开车锁后?看着莫晗手脚并用笨拙地?爬上车。

  “去哪儿?”

  “山上?”

  莫晗望着车前黑漆漆的池塘,茫然地?没有方向,不知道能去哪里。家里早没有她和莫繁的位置,莫繁看到那张临时摆上去的旧床和一屋杂物不知会作?何想?。

  俞肖川等了会儿,见她没有更?多答案,默默发动车子,干脆利落地?倒车转弯驶入大路,背着莫家大院的方向往前开,喧闹渐渐变得遥远,最?终消失。

  两人无话。

  俞肖川沉默地?开车,莫晗沉默地?望着被车灯照亮的那一点前方。抬头?就能找到夜空里猎户座的四颗星子,冷静的明亮。

  车拐进高速路口,收费站的工作?人员睁着惺忪的睡眼打量车内半夜出行的男女,用方言不满地?嘀咕着:“搞么子,半夜不困觉。”

  莫晗问:“去哪儿?”

  “回家。”

  俞肖川拿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通行卡。

  莫晗笑出声?。

  工作?人员合上窗口的动静带着不理解的怨气。俞肖川盯住她双眼:“想?回家吗?”

  莫晗目光坚定地?重重点头?,能回去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俞肖川没有带她回家,而是去了下一个?高速路服务站,服务站建在附近有名的泉山脚下,服务站里招待所的房间设施简陋,但都有温泉池引入山中天然温泉水,带着淡淡硫磺味儿的滚烫泉水是驱赶冬日寒气和旅途疲惫的最?佳利器。

  高速路上来来往往的外地?客大概都不知道看着平平无奇的泉山其实山中藏着多处溶洞,溶洞里都有温泉。泉山远观平缓置身?其中才知山势险要,多数溶洞地?势复杂,鲜有人到达。政府多次计划开发,但都因评估难度太大无人愿意投资放弃。仅有两处早被破坏的溶洞温泉处在地?势平缓处,四周村民一到冬天都会约着上山泡温泉,莫晗幼时常被大人带着上山泡澡。初中后?便再也没去过了。后?来听说上山的不是老人,就是生病的人,一般人已经不去了。据说山中的硫磺泉能治一些奇难杂症。依山而居的村民想?着办法引出这两溶洞的泉水,以温泉农家乐招揽生意,莫晗好几个?初中同?学现在都在开温泉农庄。服务站的招待所和附近的农家乐无异。

  送走给温泉池消毒的大姐后?,莫晗打开温泉阀口,汩汩热泉涌入贴满白色瓷砖的池中。俞肖川坐在水池边抽烟。温泉池的房间有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正对着触手可及的泉山,光溜溜的石灰岩岩壁被室内灯光照出了白天才能见到的灰白色。

  “你还知道这里。”

  莫晗拨弄池中迅速升高的泉水,有些溅到俞肖川身?上。他脱了军大衣,里面是她做的蓝染布外套。

  “经过时特意多问了一句,想?着要是找不到你家就先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天亮了继续找。没想?到随便一问都知道你家。”

  “地?方小就这样,谁家死?了只鸡都能传到十里开外。”

  莫晗故意把?水浇到俞肖川脸上。

  “怎么找来的?”

  并不是没有疑惑,问得轻飘飘的,好像这个?不是很重要。

  俞肖川一把?揽住作?乱的她,喷她一脸烟雾。

  “孟秋啊,还有我拍你身?份证了,上面有你家地?址,详细着呢。”

  他说了一半实话。莫晗抱住他的头?,刚剪的短发扎手。

  俞肖川往她胸口凑:“你妈问我是谁,我想?说你老公,但怕吓着她就说是你男朋友。还好她信了,没有赶我走。还给我找了件军大衣,你什么伯伯特意从家拿过来的。”

  莫晗扯掉他头?顶一根白发,“你应该说堂客,我们这里不说老公。”

  吃痛的俞肖川拿额头?顶她胸口。

  泉水渐满,水汽氤氲。莫晗捧起俞肖川的头?,敏捷地?亲过他嘴角:“男朋友在我妈眼里,等同?于老公,你吓不着她。”

  俞肖川环她腰的手收紧,嘴角的笑意扩大:“我带结婚证了。”好像特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

  莫晗再次低头?,等候多时的俞肖川主动抬头?送唇,唇瓣相遇,从温柔到激烈。

  两人拥抱着在水中翻滚纠缠,泉水溢出池边,被搅动的热气模糊了室内一切。水中浮力让人摸不清方向,莫晗抓着池中扶手,看着俞肖川的头?没入水中,整张脸埋进她的腹部。莫晗摸他水中的寸头?,腹部上的脸变成了耳朵,贴着腹部移动。

  “你怀孕了。”

  俞肖川抵着她的手从水中抬头?。

  “你妈误会了,是孟秋。”

  莫晗搂住他脖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水中稳住。两人额头?相抵。

  俞肖川微微惊讶:“我妈她也知道?”

  莫晗肯定地?拂过他眼角:“赵又卿跟你说我怀孕了。”

  俞肖川吻她眼睛里的嫉妒,是他求之不得的嫉妒。

  “那就让她们不再误会。”

  俞肖川自信地?笑着。

  莫晗认命地?闭上眼睛,积极主动地?承受接下来的所有。

  池中泉水失去了灼人的温度,俞肖川最?后?紧紧抱住她,激动地?喘息渐渐平复。莫晗情?不自禁地?绷紧身?体,渴望留下些什么。两人胸口相抵,心?跳不约而同?地?由?急到缓。

  莫晗平静地?说:“孟秋反应很大。”

  俞肖川满足地?轻哼:“很难受?”

  “嗯。”

  “你害怕?”

  俞肖川双手捧起莫晗的脸。

  莫晗默默垂目。俞肖川拨开她脸庞的湿发。

  “有我呢。”

  莫晗往下挪动身?体,把?脸埋进他胸口,耳朵贴着他胸膛,听他强劲有力的让人安心?的心?跳。怀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可控的未来,充满无数种?变数。

  “有我呢。”

  梦里的俞肖川都在低喃。

  窗外连续鸡鸣,莫晗睁开双眼,窗外未见天明,不遮光的窗帘可见幢幢树影,屋内空调呼呼地?吹着暖气,俞肖川放在她小腹的掌心?滚烫。她拿过手机看时间,发现手机没电已关?机。

  俞肖川被她动作?弄醒。

  “几点了?”

  “手机没电了。”

  俞肖川拿过床头?手表,打着哈欠:“五点半。”

  秋夜渐长,才睡了四个?小时不到。窗外鸡鸣停了又起,山中回音清晰。两人再无睡意。莫晗看窗外,俞肖川看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俞肖川突然握住她的手。男人的早上通常生机勃勃,尤其身?边躺着好久不见的人。

  莫晗心?动地?握住,俞肖川不止流连她的饭菜。

  跟昨晚一样,再一次没有设防。

  失神的莫晗轻唤:“俞肖川——”

  一遍又一遍。言语破碎,理智破碎。

  俞肖川再一次毫无保留地?给出自己的所有。

  莫晗指甲抠进了他的背,床上比水里更?真实。

  “听说水中不易成功。”

  俞肖川冲她耳朵呼气。

  恐惧悄然而至,莫晗不知所措地?想?要做点什么却又力不从心?,心?慌之下只能一口咬上他的肩膀,从不用力到用力,牙齿狠狠地?嵌入肉里,毫不留情?,血的味道来得突然而刺激。莫晗吓得松口,看到被咬破的皮肉往外渗着血迹,牙洞很深。

  俞肖川一声?不吭。

  “对,对不起。”

  莫晗手忙脚乱地?想?要抽身?从床头?寻纸巾,被俞肖川重新拉回床上。两人的胸口相抵,呼吸与心?跳从不一致到一致,没有耗费太长时间。

  “你这人呐。”

  他在叹息。

  “疼吗?”

  她摸他肩膀。

  “很疼,要怎么补偿?”

  他翻身?把?她揽到怀里,嘴唇在她耳旁流连。莫晗敏感?地?缩着脖子,一边心?安理得地?枕着他手臂。

  “你们拍完了?”

  “你电话不通,微信不回,以后?别再这样了,真的很吓人。”

  他捏她耳朵。

  “你请假出来的?”

  她玩他手指。

  “拍完了,刚好放假,你困不困?”

  他打哈欠。

  “还没天亮呢,希望是个?晴天。”

  她看窗外,天色朦胧,已有微光。

  “你瘦了。”

  他的手放到她肚皮,轻轻按揉。

  “不喜欢?”

  她捏住他的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

  他嘿嘿一笑,趴到她胸口满足地?闭上眼睛。她也学他嘿嘿一笑,抱着他的头?重新合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深沉安稳,醒来已过正午。

  俞肖川爬下床捡着满地?的衣服:“会不会太晚?”

  躺在床上的莫晗不慌不忙:“我有堂哥明日才回。”

  两人赶到莫家院落,午间流水席刚结束。吃饱喝足的宾客正三五成堆地?晒着太阳聊天,今日温度明显升高。见他们进来,大家纷纷好奇打量,都是莫晗忘了称呼的亲戚,她淡定地?牵着俞肖川走过人群。

  莫青海拎着两盒麻将呼喊:“刚刚谁说要凑一桌的?”

  人群里马上有几个?男人兴奋地?叼烟而出。

  莫青阳正在灵堂外和休息的道士们聊村里下一届村委选举的事,他有意参选,而道士的领头?人正是现任村上会计。莫青松站在一旁举着烟旁听,偶尔插上一句。

  俞肖川气定神闲地?上前主动问好,莫青松回应得严肃拘谨,甚至能看出微微的紧张。莫晗既得意又心?酸。

  “有烟吗?”

  俞肖川问。这里的礼节是男人进门都会给烟,没人给他递烟。

  莫青松烟盒拿出一半又缩了回去,小声?告诉莫晗:“你去我和你妈房间,衣橱里有蓝色的芙蓉王。”

  俞肖川见状赶紧解释:“我不挑。”

  莫青松仍要坚持:“那个?贵,好抽,那个?贵一点,你去拿嘛。”

  莫晗冲他摇头?:“他真的不挑。”

  俞肖川跟着附和:“我什么都抽。”

  莫青松这才勉为其难取了一根给他,点火时笑得僵硬,好像亏待了俞肖川似的。

  莫晗看不下去了,扭头?望向灵堂后?面。棺材旁摆着两个?火盆,围坐着一圈妇女,莫晗的两个?姑姑和伯母叔婶都在其中,夹着堂姐表妹她们。大家都扭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俞肖川,莫青萍大声?唤她,莫晗打过招呼,牵着俞肖川进了厨房。

  身?后?一堆人低声?哄笑,莫青萍声?音最?夸张:“新姑娘害羞呢。”

  灵位上的莫尚荣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他生前最?爱热闹,死?后?的热闹也不少。

  俞肖川问莫晗:“新姑娘什么意思?”本地?方言不难听懂,但意思和普通话有所差别。

  “新娘子,大概这个?意思。”

  莫晗解释完,俞肖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握她的手明显更?用力了。

  厨房里张伯不在,几个?炖锅里还有剩菜。莫晗挑了淡口的饭菜盛了几碗端出来,俞肖川扔了烟头?坐下来吃饭。

  两人都是饥肠辘辘,胃口很好。

  外边姑婶的嚎哭突兀地?响起,识趣的唢呐立即出声?伴奏,隔壁麻将声?清脆,有人兴奋地?高声?喊着:“自摸,小七对,今天手气不错!”

  院子里的太阳照进了室内,光柱里翻滚着平时肉眼看不到的细小灰尘。

  俞肖川吃饱后?放下筷子,“前阵子刚拍了侗族和土家族的婚礼,也拍了葬礼,感?觉跟你们挺像的。”

  莫晗没吃多少:“我们更?像土家族,小学同?学有些都是土家族。”

  俞肖川说:“乡下的婚礼真热闹。”

  莫晗没接话。

  俞肖川抬头?看窗外,院子里人扑克麻将齐全了,没几个?人脸上有哀色。

  “葬礼也挺有趣的,听说今晚要跪一晚上。”

  莫晗跟着他看窗外,“不止今晚,明晚也是,昨晚其实也是。三个?大夜守完,就该入土了。”

  旧俗已经简化不少,从莫青松他们这辈人开始。莫晗儿时记忆里的葬礼比现在复杂多了。现在比起规矩,更?讲究排场,道士请到七个?以上才叫热闹,流水席十六道菜上齐了才称得上排面,儿孙辈到齐了才叫福气,墓碑要大棺材要重……不能丢了死?人面子。

  莫晗发出嘲讽地?哼笑,眼底真实的悲伤看的俞肖川很是心?疼。他总算看到她厚壳下的尖刺,锋利但柔软。他从桌下握住她的手,比昨晚更?凉。

  “他走得毫无痛苦,甚至面带笑容,他们都说是喜丧,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

  莫晗低头?摊开俞肖川的手,看他的掌纹,每一条都很清晰。她的也是。都说掌纹清晰的人命途简单,但这世上哪有简单的命途?她和俞肖川都不算。

  “其实我们都做好了准备,等他离开。”

  因为有所准备,所以离去成了理所当然,悲伤已经无关?紧要。最?后?的葬礼更?像是完成任务,活人们都在没有压力地?享受热闹。

  俞肖川拉过她的摊开,比较两人的掌纹,竟有不少相似处。

  “我们都是川字掌。”

  莫晗细细看过,果然两人双手都是川字掌。

  “小时候算命的说我以后?会远嫁,川字掌不宜离父母太近。”

  那算命老头?怕方爱梅不高兴,还特意补上好话:“嫁得远说明嫁得好。”

  听得方爱梅眉开眼笑,却不知已经记事的她为此烦恼了很久,那会儿的她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待在父母身?边。她在外婆家生活了六年,只见过方爱梅两次,莫青松一次。

  “上海够远吗?”

  俞肖川问。

  莫晗拍他手掌,笑而不语。

  外边唢呐声?抬高,来了新宾客,哭喊着“三哥我来晚了”。莫晗探头?看过。

  “是我幺爷爷,很小就被送给别人养了。”

  那老人趴在地?上哭得难受,谁都拉不起来。莫青萍冲出来抱着老人一阵痛哭,围观的妇女都在抹泪。沾染了悲伤的眼泪才有了真实的感?染力。

  “他幺儿也就是我小叔,跟我同?岁,去年车祸意外去世。幺婶婶迅速改嫁,留下一双无父无母的儿女。他哭他自己。”

  黑发人送白发人是轻松,白发人送黑发人是痛苦。莫晗说得不带感?情?,俞肖川却深深感?受到了她压抑的难过。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手牵手坐着,都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方爱梅牵着莫宇凡进到厨房,看到手牵手的两人面露惊讶,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她先问俞肖川:“莫晗姐夫们在打牌,你要不要去跟他们玩会儿?”

  俞肖川捏了捏莫晗掌心?,摇头?婉拒:“我不打牌。”

  “你有什么话直说。”

  莫晗戳穿方爱梅,她想?支开俞肖川有话要说。

  方爱梅看着心?平气和。

  “昨晚打你电话不通。”

  “手机没电了。”

  “今早也打不通。”

  “没带充电器。”

  “去哪儿了?”

  “服务区招待所。”

  方爱梅语带责怪:“你也不嫌脏。”

  莫晗面无表情?地?指指自己,又指指俞肖川:“那我该住哪儿,他住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去医院看朋友爸爸了

  上周查出,已是肺癌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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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要面临一场接一场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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