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残破之躯_人人都爱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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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残破之躯

  就如同褚向的话马文才一句都不信一样,褚向对于马文才的话,也并没有寻常人那般“热血上头”。

  两个都同样聪明绝顶也同样韬光隐晦的人,都太明白什么叫“逢人不说真心话,老虎嘴里卡点油”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暂时“结盟”合作,以获得双方都想要达成的目的。

  在褚向和马文才私下“结盟”之后,马文才叫来了徐之敬,告知了萧宝夤和褚向现在面临的困境,并且把自己说给褚向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向徐之敬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他需要魏国乱,越乱越好,而褚向是比其他人更值得结盟的对象。

  如今的魏国,早已经不是当年雄主上马百万雄兵可得的魏国了,连年的内乱使得魏国兵力匮乏,这一路又给陈庆之消耗掉了不少,再加上尔朱荣和元天穆带走的部队,无论是尔朱荣那边还是魏国这边,可用的兵力都不多,否则也不需要向柔然借兵。

  而萧宝夤这支军队的作用,就显得至关重要。无论是攻是守是割据一方,都是不容小觑的一支势力。

  这支势力落在旁人手里,只会让事局变得更复杂。

  萧宝夤若不死,大权没有旁落,这支军队就只能一直按兵不动等待主将的痊愈,可萧宝夤要死了,继任者为了服众,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潼关强攻下来的。

  徐之敬不是傻子,一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你想让我将萧宝夤的命保住,但又不能让他大好?”

  他咋舌道,“你这一出可真是狠,就不怕褚向因此对你生怨,从此恨上你?”

  “我和他如今各为其主,我若不帮他,萧宝夤必死,现在我都能帮他留下萧宝夤性命了,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他要怪就该怪行刺萧宝夤的人,怪我有什么用?”

  马文才召徐之敬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敲打他,“我知道徐兄你和褚向是莫逆之交,但我们现在是在魏国,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元冠受明摆着不想让我们那么容易的回去,只想消耗我们的兵马,到了目前这个境况,能少对上一场仗都是好的……”

  “你放心,我们徐家的根基在南朝,我不会忘了自己的目的。”

  徐之敬的士籍还等着梁帝恢复,当然不会这时候倒向萧宝夤,褚向也许能请动他救人,却不能请动他改换门庭。

  马文才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松了口气。徐之敬性格高傲古怪,但他既然说了会帮自己,就绝不会临阵背叛。

  鉴于萧宝夤的伤势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马文才也没有耽搁,在见到褚向的第二日就准备好了通关文书、打点好了相应的官员,将两人送出了潼关。

  过了潼关,一路到长安的道路却没有那么戒备森严,几乎是毫不设防的就让他们到了长安城下,也足可见萧宝夤现在的伤情已经重到无法控制局面的地步了。

  事实上,原本就被伤痛折磨到濒临崩溃的萧宝夤,在收到洛阳传书的那一刻,便难以承受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直接昏了过去。

  主君昏了过去,整个长安自然乱成一片,而萧宝夤被族灭的消息更是让原本就动荡的人心变得复杂难辨,有些以前不敢想的念头也随着这个消息在私下蠢蠢欲动,只是因为萧宝夤积威太重,一直被压着而已。

  除了主君伤势沉重的打击以外,“复国大业”后继无人也是笼罩在这支军队头上的阴影。

  自古起兵的,都需要有一个理由,或是清君侧,或是匡扶正道,这是整支部队凝聚力的核心,也是整支部队的行动目标,而萧宝夤的军队,是打着“回复齐国正朔”的旗号起兵的。

  萧宝夤自不必说,萧宝卷一母同胞的弟弟,真正的齐国皇室后裔。

  他的儿子也是血统尊贵,其母是孝文帝的女儿南阳公主,其父是齐国国君之子,何况萧宝夤没有妾室,所有儿子都流着魏国和齐国两个国家的皇室血脉,若是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人到了长安,都没有人会如此犯愁。

  但洛阳那位实在太凶残,一坐稳位子就让萧宝夤绝了后,这“复国大业”如今就变成了一团笑话,如同清晨出现的朝雾,随时都会消散的干干净净。

  萧宝夤昏迷了整整两天,就连长安城中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办丧事,可惜也不知是老天见他太过可怜网开一面,还是褚向真的为他带来的“喜气”,原本应该重伤濒死的萧宝夤,竟在这天的早上睁开了眼睛。

  褚向领着徐之敬没命地跑到了长安,待看到长安城中一片缟素时差点摔倒马下,还以为萧宝夤已经去了全城戴孝,还是徐之敬提醒才想起来舅舅一家遇难,长安城也是要为世子挂孝的。

  萧宝夤派给外甥的侍卫都是多年跟随他的亲兵,也是还在齐朝时就护卫的老人,有他们证明褚向的身份,再加上萧宝夤突然醒了,就算有人再怎么想阻拦,也还是让褚向没费多少时间就见到了萧宝夤。

  徐之敬作为医者跟着褚向入了长安,进了行宫,经过一番搜查后才见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诸侯、如今已经祭天登位的“大齐皇帝”。

  萧宝夤身边的心腹亲信之辈大多没见过褚向,所以当褚向走入室中时,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不为别的,概因这褚向和年轻时的萧宝夤实在太像了。

  再一想萧宝夤和晋陵长公主是龙凤胎、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再加上外甥多像舅,如此相像倒也合情合理。

  可即使是萧宝夤的几个儿子也没褚向如此相似的,这种事情也算少见,自然不免啧啧称奇。

  也难怪这褚向这么快就能通过层层盘查见到萧宝夤,就这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萧宝夤流落在外的儿子,谁敢阻拦?

  甥舅两人相见,自然也十分激动。

  哪怕萧宝夤因病缠绵与病榻之上,见到褚向真抛下故国千里迢迢来了,竟拖着残病的身子起了半个身,整个人向前探去:

  “好孩子,辛苦你了……”

  他和褚向长相有八分相似,身材却毫不相仿,褚向骨架弱质纤细,萧宝夤却肩宽腿长身材高大,褚向的长相能让满朝公卿忍不住频频侧目,褚向的母亲年轻时追求者满布建康,亦可见萧宝夤年轻时该是如何俊俏风流,否则也不会流落魏国后还能让南阳公主心生仰慕而下嫁。

  可就这么一个风流人物,现在却嘴唇乌青,脸色晦暗,整个人蜷缩在病榻上,只是起了半个身子都像是已经去掉了半条命,哪里有一方枭雄的样子?

  “外甥来晚了!”

  褚向一见舅舅这个样子就扑倒在榻前,泣不成声。

  甥舅二人相对落泪了一会儿,褚向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过身招了招徐之敬,又转头对萧宝夤说:

  “舅舅,我请来了我的好友,他是东海徐氏的嫡系子孙,曾是梁国的太医令,请让他为您诊治!”

  “主公不可!”

  萧宝夤榻前有一文臣连忙阻止,用怀疑地目光看向褚向道:“梁国的医官,怎么会来医治陛下?怕是梁国萧衍那老头儿趁机加害陛下的奸计吧!”

  “是啊,主公,您这外甥和您多年未见,怎可轻易相信?”

  “陛下,还是……”

  “无妨……”

  萧宝夤气若游丝,无力地摇了摇头,“我这样子,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何况褚向是我的亲外甥,如今这种情况,和我的亲子也没有什么区别,见他如同见我,不必生疑。”

  这一番话,几乎是直接宣布了褚向的身份和地位,也敲打了这群亲信的“好心”,好几个城府不够深的,直接就黑了脸,用怀疑而戒备的眼神看着褚向。

  褚向多年来一直跟寄人篱下没什么区别,最是会察言观色,自是看见了这一屋子神色各异的“臣僚”,却依旧视而不见一般,只顾着关心萧宝夤的伤势。

  “我要治不好,能治好的人也有限。”

  徐之敬是什么狗脾气,连皇帝和二皇子都敢怼的人,哪里会受这种气,“你们要不相信我,可以另请高明!”

  “徐兄……”

  褚向最了解徐之敬的性格,请马文才放他来这龙潭虎穴已经是对不起人家,哪里敢让其他人折辱他,连忙苦笑着拉起他的袖子,温声婉言相劝,“你别和他们怄气,先看看舅舅的伤……”

  这几乎是低声下气了,萧宝夤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过来,大喜道:

  “这位可是‘医神’徐文伯的后人?”

  “正是,他是徐文伯的嫡孙,是我在会稽学馆读书时的同窗。”

  褚向生怕徐之敬拂袖而去,紧紧拉着他的袖子。

  医神徐文伯的名气太大,他的堂兄弟医术远不如他,当年因战乱被掳到魏国后也一直任到太医令,可见医术之高明,这位是徐文伯的嫡系子孙,还曾是梁国的太医令,当即有人一改刚才的态度,向他跪下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为陛下医治,徐太医之后要杀要剐,在下听凭处置!”

  徐之敬被顺毛摸了几把,这才上前掀开萧宝夤的伤口开始诊治。

  伤口的敷料被掀开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伤口亦有脓液向外渗出,从肩膀到整个左臂已经完全肿胀溃烂,怎么看怎么可怕。

  然而徐之敬比这还恶心的伤势都见过不少,眼见这伤口恶化成这样,反倒更凑近了点,还将手指从他肩膀上的血洞中伸了进去旋了一圈,带着烂肉和脓液拉扯了出来。

  这一下痛得萧宝夤惨叫出声,一旁戒备着的诸人也是看的头皮发麻,而徐之敬却只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着光研究了下那块烂肉和脓液。

  “齐王的体力和毅力实在是了得,寻常人伤成这样,怕是几天前就已经死了,就算没死,这般痛苦也早让人放弃了求生的**,你的身体实在强健,竟然能撑到现在。”

  徐之敬检查完了之后对萧宝夤也不无敬佩。

  他是梁国人,对萧宝夤只用“齐王”而不用陛下相称,是在提醒自己没有投效之意,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萧宝夤的伤势,并没有人在意这点问题。

  “可还有办法治?”

  褚向连忙询问。

  “之前医治的医者可在?”

  徐之敬没有给出结论,反倒询问之前的医官。

  萧宝夤镇守南境那么多年,自然有最为信任的医官,也养着一批医术精湛的医者,这些人出了事就被召集了过来,一直都在照料萧宝夤的伤势,立刻都被找了过来。

  徐之敬仔细询问了他们一直处置萧宝夤伤势的办法,又详细问了他们用的药、更改过的方子,而后便像在太医院中那样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开始为什么不立刻敞开伤口,现在是春天,能捂住吗?”

  “都溃烂了,用火烤有什么用?削掉缝起来都比火烤有用。你说你不会缝?你不会缝不知道找个针线好点的丫鬟吗?”

  “这生肌化瘀的方子除了让他的伤口烂的更快,还有什么用?那么大的伤口药散能留住?拿药浸了布塞到那伤口里都比冲掉好!”

  “伤口刚刚溃烂时,我还能用药蛆食尽他的腐肉;腐毒蔓延到肩下时,我也能用银刀切掉他的筋肉重新缝合;哪怕再晚点,伤口彻底溃烂,最多也不过让他受点罪,也不是没有治的法子……”

  他将这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彻底树立起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威望,才转过头来,对褚向说:

  “但凡我们早来几天,没让这些庸医胡乱治了,你舅舅那只手臂都能保住。”

  “我们倒想是刮骨疗伤啊,可是那是谁啊,我们敢么?”

  几个医官敢怒不敢言,在心里把这狂妄的小子骂了个半死。

  “他现在整个手臂都坏死了,留着也是没用,还会危及性命,你让我将他的手臂锯了,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徐之敬下了结论。

  “这个还要你说?七天前就有医官说过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

  当即有人嗤笑出声。

  “那七天前为什么不截肢?我不把他的手臂锯了,他明日必死无疑。”

  徐之敬直接怼他。

  “何况他们截肢和我截肢能一样吗?他们截肢,你们的齐王怕是直接死在锯下,我截肢,至少有八成把握能让他不死于流血过多。”

  “好大的口气!”

  终于有医官忍不住了,不愿再受这样的折辱。

  “我们好歹是陛下帐下的军医,伴随陛下多年征战,也不知医治过多少伤兵,你这娃娃才多大的年纪,怕是连战场都没上过,也没见过几个段丢手断脚溃烂成疾的,就敢夸夸其谈如何截肢?”

  这便是直接质疑他经验不足,纸上谈兵。

  若换了别人,这肯定是致命的缺点,毕竟太医大多是在宫中治个头痛脑热,最多小儿科、妇科和内科比较强,太医医治宫中内外的贵人,能有几个贵人把自己弄到这么惨?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徐之敬这朵奇葩。

  “江医官,这位徐太医,是梁国那支白袍军的医官,领着梁国十几个医官在军中效力。”

  不必徐之敬自己辩解,护送褚向来的几位老将已经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褚小郎君直接从白袍军军中把他请来的。”

  霎时间,满屋俱惊。

  比起梁国太医这个头衔来,白袍军的医官这个名头更加骇人。

  以太医之身在军中历练,几乎是徐家很多医道不能在精进的嫡系的选择,当初徐文伯的兄弟就是这么流落的魏国。

  而白袍军是什么?

  是一路过关斩将、攻城略地从无败绩的铁骑,出国时七千余人,到现在人数只增不减,阵亡人数比起他们的功勋简直少的可怕。

  “你,你居然能在白袍军的军中借来医官……”

  一屋子臣属都惊呆了。

  他们再怎么消息不灵通,也知道现在镇守潼关的就是白袍军的人。

  陛下的外甥竟然在敌军的营中借来了主治的医官?

  这是什么本事?

  他们看了看褚向,又看了徐之敬。

  莫不是私奔吧?

  听到老将的话,刚刚提出质疑的医官像是被人打了几记耳光,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袍军一路过来打的都是实打实的硬仗,不是攻城就是对上几十倍之众的对手,若论伤亡和战损,还真不是纸上谈兵。

  事情几番反转,已经没有人再敢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徐太医”,而徐之敬也没有了什么耐心,直接冷淡地问萧宝夤:

  “齐王,你是选择死,还是选择截断左臂?”

  但凡换了常人,这时候定然是选择不要手臂而留住性命,但萧宝夤并不是常人,他的选择牵扯到的事情太多,除了要担心徐之敬来意不善以外,还要提前安排后事,以防万一真在截肢过程中不幸身亡。

  除此之外,对外甥的安排,对部将们的安排,对整支“齐军”的安排,诸般事宜也不是立刻就能让人下定决心的。

  萧宝夤受此重伤,又惨遭灭门,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志惊人到可怕了,寻常人听到子嗣皆亡后,必然都已经没有了求生的**。

  “徐太医,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和我的外甥交代些事情,我再给你一个答复,可否?”

  他还算情绪平和的回答徐之敬的提问。

  “当然,我也要做一些准备。”

  徐之敬明白他的顾虑和想法。

  “那么,就请给我和外甥一点时间。”

  萧宝夤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又说:“诸位爱卿守候我这么久,也让你们受累太多,若我这番真的熬不过去,谁有求去之意,我也并不责怪阻拦。你们不如也在这半个时辰里考虑下何去何从,尽早打算,趁我还算清醒,先告诉我……”

  这话大有不祥的意头,顿时屋中哭成一片,亦有指天誓日绝不离开的,让萧宝夤这个本来就虚弱的病人更是头痛。

  他强撑着一口气让他们先离开“考虑”,只留下外甥一人,留下最信任的侍卫在门口把守,这才倚靠着外甥的肩膀,开始说起私密的话。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萧宝夤身体不能动,只能用慈祥的目光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仿的脸,眼中都是温柔和不舍。

  “可惜我没用,没给你带来几天好日子,身子就要撑不住了,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和舅舅比起来,我哪里能算受苦?”

  褚向扶着舅舅孱弱病重的身躯,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恶臭,反倒紧紧靠着他的身体,时刻担心自己的动作太大会让他觉得难受。

  “只要舅舅能好,哪怕丢的是我的性命,我也是甘愿的。”

  他从小父母双亡,在姑姑的抚养下长大,而他的姑姑是个疯子,和后宫中的那个吴贵人一样,只想着辅佐、保护萧宝卷的余孽,从来不当他是个人,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孺慕之情?

  从第一眼看到萧宝夤起,他就对这位舅舅无法产生陌生的感觉,甚至全心的仰慕、爱戴他,不但因为他的长相和自己相似,也因为他的神情实在太像他在晋陵公主庙里见到的母亲塑像,他甚至幻想着自己的母亲还活着,见着他必然也是这个表情,这个目光……

  这是来自血脉的呼唤,也是来自血脉的共鸣和认同。

  “我要你的性命干什么?”

  萧宝夤哭笑不得,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说:“我现在身子太差,时间不多,我们就长话短说,那个徐之敬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是白袍军的人,却能来这里?

  “先请舅舅恕我擅自做主之罪……”

  说到这里,褚向终于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也不明白马文才为什么会处处给我方便,但当时那个情况,我也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何况徐之敬的医术确实绝世无双,我为了救舅舅的性命,只能冒用舅舅的名义,答应大军会投靠他,后来又和他结盟,允诺若找到幕后真凶,则把那个人给他……”

  “这些都是他想让你动摇的话,什么幕后之人,和他什么关系,为何非要讨要?这毫无道理。何况你就算把大军给他,他也不敢出关来接。”

  萧宝夤何等老辣,一语中的,漫笑道,“况且我要真能活下来,这些盟约应与不应,却要看你了,你这也不算是假冒我的名义。”

  “舅舅,还请给徐之敬一个机会,我曾见过他为人截肢,那些人如今都能走会跑,除了肢体残缺,没有什么不妥。”

  褚向听出他生出“退意”,还以为他生出了死志,惊得连忙劝说。

  “舅舅何等人物,就算真的残缺了肢体,也是寻常人只能仰望的人物,为何不敢一试?”

  “傻孩子,我不是担心会死,也不是怀疑徐之敬其人,而是现在无论我能不能活,之后的路都得由你去走了……”

  他叹气。

  “就算我侥幸在截肢后活下来了,你见过哪一朝、哪一代的帝王是个肢体残缺的残废?”

  褚向怔住了。

  “所以其实我挣扎与否,都并没有什么意义。”

  到了这一步,他其实也想开了许多,没有被刺中心口死在当场,已经是老天在眷顾他,多给了他许多时间。

  “我唤你私下相见,是为了交代‘后事’,也不是交代‘后事’。”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要让他见到褚向这一面的。

  “如果我死了,如今整支大军何去何从,自然由你决定,你是想和马文才结盟还是与他交恶,全都随你。待我作出决定之后,我会把我所有的嫡系人马和暗中的人手都交给你,必然不会让你孤苦无依。”

  他说的很慢却很清楚,这不仅仅因为他力气不济,更由于即便落到这种地步,他的高傲也让他不愿在重视之人面前失去尊严。

  他打断了褚向准备开口谢绝的话,继续说道:

  “如果我侥幸没死,一个残废是不能继承齐萧的大统的,我不能让世人笑话齐国的复国之君是个肢体残缺的废人。所以我会全力辅佐你,让你一点点接替我的位子,如同君王培养储君……”

  “我何德何能?!就算表兄们不在了,舅舅春秋鼎盛,未必不能再有自己的子嗣……”

  褚向被他的“厚待”惊得讷讷不能言,更为他的决定胆颤心惊。

  “您能的,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配这个位子!”

  萧宝夤虚弱的气息突然一震,恍如濒死之人就要回光返照一般,猛地用右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睛里射出让人震慑的精光。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秘密是我原本准备带到坟墓里去的,可如今我的孩子们都死了,我也快要死了,这秘密便必须要让你知道了……”

  他慢慢凑到褚向的耳旁,用仅仅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地耳语道:

  “其实……”

  萧宝夤在褚向耳边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褚向大脑一片空白,呆着不能开口,更不能动弹。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子热,一下子冷,脸上的表情也是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脑子里有无数蜂拥而至的回忆和念头像是快要炸掉,心头更是浮上一种奇特的恐惧。

  他拼命地想要抗拒这种能够摧毁他一切冷静的恐惧,可却又有更深刻的温柔和孺慕将它侵蚀,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萧宝夤知道他一时半会难以消化和接受自己说出的“秘密”,只用一种慈爱又内疚的表情看着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接受将会面临的一切结果。

  然而还未等褚向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已经发生了让人意料不及的事情。

  只听得刚刚才离开的徐之敬突然在门口高喊:

  “褚向呢?让他先出来,我有急事!褚向?褚向!”

  “我,我去看看!”

  褚向好似如临大赦的犯人终于找到了来搭救的人一般,连忙扶着舅舅卧倒在榻上,慌乱地站起身。

  病榻上,萧宝夤看着外甥的背影,隐隐发出一声叹息。

  他推开门,只见萧宝夤最忠诚的侍卫们拦住了徐之敬的身影,不允许他靠近,在他的身后,是几个面露惶恐的医官。

  “怎么回事?”

  褚向竭力让自己不被刚才的“秘密”影响,强打着精神问自己的好友。

  “你过来!”

  徐之敬拉过褚向的手,将他拉到侍卫们保护的那一边,确定没人后,压低了声音说:

  “齐王的伤势不是突然恶化的,是有人在包扎伤口的敷料上做了手脚……”

  “什么?”

  褚向睁大了眼睛。

  徐之敬之前叫了照顾萧宝夤的历位医官来询问,除了是想知道他们医治的手法,也是想知道这病情反复的原因。

  这些医官虽然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但在当时那种条件下,他们已经做到了最好的处置,即便有各种不足,也绝不会让身体强健的萧宝夤伤势一再恶化,毕竟这又不是中毒。

  那这其中必有蹊跷,如果这蹊跷之处不找到,就算他把萧宝夤治好了,说不定哪一天又死了,到时候他还要赔命。

  他借着骂人的机会,仔细观察过他们的表情,并没有发现有谁有心慌或不妥的神色,便猜测问题或许不在方子上,也不出在医官们身上。

  之后他假借“准备手术”的机会去他们伺候医药的地方转了一圈,检查了萧宝夤用过的药渣和用物,结果没发现药物中有问题,却发现那些缠绕伤口的纱布和敷料是被刻意“处理”过的。

  这些医官们帮着萧宝夤处理伤口肯定是不假他人之手,喂药之前也一定有人试毒,但他们却未必会亲自准备这些捆绑伤口的布条和布块,就是在这上面有所疏漏,便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这些布匹看起来整洁干净,甚至有些还用沸水煮过,但我仔细尝了,还有些待用的布条上有酸涩的味道,并不是干净的用物。齐王的伤势会反复变化,皆因伤口使用了被污染的敷物,于是腐毒反复引入体中,导致伤口一步步恶化……”

  他毕竟是外人,没办法顺藤摸瓜,也没办法查出什么原因。

  “就不知这些布匹是从那得来的,又是谁准备的,平日里又有什么人经手,如果不把这人揪出来,以后怕是还有余患。”

  褚向也明白了其中的危险之处,连忙抓着徐之敬的手往屋里带。

  “你跟我来!”

  门口的侍卫们拦住了他二人,屋中萧宝夤却让侍卫们放他们进来。

  褚向拉着徐之敬入了屋,将他刚刚说的事情又禀报了一遍,蹙眉道:“舅舅……”

  他顿了顿,又慎重道:“舅舅现在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这人隐藏的如此之深、手段如此之毒辣,也不知潜伏在您身边多久了,就算舅舅将一切都交给了我,我也未必有自信能以明敌暗,更未必能保住性命。”

  徐之敬被他拉着,能感觉到褚向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萧宝夤刚才和他私下里谈了什么,为什么会怕成这个样子。

  病榻上的萧宝夤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再看着褚向煞白的脸色,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就让我这残破之躯再为你拼上一把!”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也为之一变。

  “徐太医,趁着幕后那歹人还未察觉过来,请你为我截断手臂,先尽力保住我一条性命。”

  “我同意与马文才结盟,在必要之时,暂时听从他的调遣。”

  萧宝夤决定接受治疗,徐之敬也松了口气,要是他就这么死了,自己就要和褚向落在这里,只能等马文才来捞人了。

  “只是还要劳烦你一件事……”

  他招了招手,让褚向和徐之敬一起到塌边来。

  “如果我侥幸没死,请徐太医为我保密,就让旁人都当我死了。”

  他在他们耳边,一字一句地小声说着:“我会安排好一切,也会让军队保护你和大郎的安全……”

  此时,萧宝夤的眼中重新恢复了一方霸主的自信和狠厉。

  敢算计他,他倒是要揪出那些跳梁小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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