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亲密无间_人人都爱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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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亲密无间

  “你那是什么眼神?”

  马文才嫌恶地看了一眼祝英台,又见她和半夏在地上走,不上马车,眉头又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好生生走什么?为什么不上车?”

  虽说他们行得不快,勉强快走也能跟上,可这么走一段路,她娇生惯养,说不定脚都要磨出水泡。

  “抱这条大腿也有不好的地方啊,马文才每次训我跟训孙子似的,也是我脸皮厚,换了原身的祝英台早就甩袖子走了……”

  祝英台心中如此想着,连忙仰头解释道:

  “啊,坐了一路车,睡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感觉要散架了,下来走走,活动活动。”

  她无所谓地摇摇手。

  “你们别管我累了我就上车去。”

  她一力坚持,其他人也就见不再坚持,陈庆之甚至还笑了笑:“小友天真可爱,性子倒和其他士族不太一样。”

  祝英台被夸奖了,嘿嘿地傻笑了一声。

  徐之敬以为陈庆之是含沙射影在说他,看了祝英台一眼,一声冷笑。

  祝英台前世动辄走一个小时路都有过,“活动”这样的话自然不是托词,但她错误的估计了自己身体和祝英台原身之间的差异,不过走了十几分钟的样子,随着队伍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肺部犹如有火在烧,两腰也有些发痛,没有跑鞋,穿着一双丝履的脚底板和脚趾更是生疼。

  是骨头散架比较好呢?还是脚趾头废掉比较好?

  这是个问题。

  祝英台扁着嘴擦了把汗,又开始喟叹一个女人想要独立该有多么困难,不说别的,离家出走都要体力,否则走不了几步就要被抓回去,更别说跑到安全的地方了。

  她在心里唉声叹气,却听得一阵啪嗒啪嗒声传入耳中,右手边光线也为之一暗,抬头望去,却是梁山伯到了近前。

  他骑的是陈庆之借的名种“轻健”,这驴脚步平稳性子和顺,长得也十分可爱,祝英台虽然怕狗,却不怕其他动物,只不过原身对毛发过敏,所以也亲近不得。

  梁山伯也知道这点,没有靠的太近,只是温声问:“我很少骑乘,一路骑驴现在双腿也有些难受,要不我们换一下,你来骑驴,我走一走?我记得姚先生已经教会了你骑马,骑驴应该也无妨吧?”

  祝英台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她脚确实痛了,连忙点头:“好啊好啊,我们换着骑!我去找块毯子搭驴身上!”

  说罢她就叫半夏去箱笼里找薄毯。

  梁山伯笑着下了驴,正准备将缰绳递给他,斜里却插过来一半马身。

  “这驴比果下马高太多,祝英台骑术不精,等下摔下来又要耽误我们事儿,梁兄还是自己走路吧。”

  马文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眼神冷淡。

  “祝英台,你走不动了?”

  “有点,有点累。”

  祝英台挤了挤脸,担心马文才说她折腾,吓得只能干笑。不过为了自己争取权益还是要的,她壮着胆子求情:

  “我看这驴挺温顺的啊,我骑骑看?应该摔不了。”

  几人停在路边说话,徐之敬和陈庆之已经到了前面去了,马文才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一心“讨好”祝英台的梁山伯,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他如今将梁山伯当可以认可的人,可心中对梁山伯的危机感却一直无法松懈,加上祝英台一身造化之能,他越发担心她有任何闪失,连她骑驴都不放心。

  看着一脸善解人意逆来顺受表情的梁山伯,马文才心情更是糟糕,看了祝英台一眼,说道:“你说过如果能随我出门,什么都听我的。”

  听到这句话,祝英台就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垂头叹气的准备爬回车上去震散架。

  马文才见她一点精气神都没了,突然开口:

  “这样吧,我带你一程,象龙是大宛宝马,脚步轻快,几乎没有颠簸感。”

  “咦?咦?咦?”

  祝英台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

  “我能骑姚先生的马?!”

  又是姚先生!

  马文才脸皮一抽,没好气地说:“现在是我的马!”

  啊,能骑到姚先生曾经骑在胯/下的骏马,她感觉自己莫名离姚先生又近了一步啊!哎呀呀呀,同在一个胯//下什么的太羞耻了!

  祝英台垂涎欲滴地看着象龙,想象简直不要太好。

  哪怕可能摔断脖子也值了!

  “行行行,我骑象龙!”

  祝英台立刻两眼放光的点头。

  马文才轻笑着翻身下马,对梁山伯微微扬眉。此时半夏已经捧着薄毯到了,马文才接过毯子往马身上一铺,祝英台看着象龙的双眼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恨不得马上爬上去。

  青驴自然比不过宝马,无论古今,宝马泡妞都是无往不利,如果马文才是祝英台的话,大概会如此心想。

  梁山伯想的也差不多,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驴,再看了看神骏不凡的黑色宝马,有些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牵着驴乖乖前行,不再回头。

  这边祝英台在半夏的帮助下踩着马镫上了马,一上去就脸色煞白。

  象龙是种马,又是战马,身材高大肩宽体阔,善驭者骑上去自然觉得心情畅快,可祝英台一直骑的的是比狗大不了多少的果下马,又有姚华耐心相护,那时一颗心都飘在云里,哪里知道害怕。

  但这象龙却是连马文才都不能随心所欲驾驭的马,它感觉到身上一重,忍不住蹄子动弹了两下,祝英台就觉得自己随时要摔下去了,再看离地面那么高,只能紧紧闭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大叫。

  “哇!”

  她这一叫,牵着驴的梁山伯立刻脚步停顿,回过头去。马文才见梁山伯果然十分注意祝英台,冷笑一声,伸手一探马鞍,也跟着翻身上了马,坐在了祝英台的身后。

  象龙本来就不温驯,身上突然坐着两个人,顿觉不耐,将头左右摇摆,潇洒的鬃毛打在祝英台手上,让她又是一阵惊恐。

  “坐稳了!”

  马文才看着梁山伯复杂的表情,心中之前堵着的郁气似乎去了大半,哈哈笑道:“我让你看看大宛宝马的神骏!”

  想必日后就算梁山伯知道了祝英台是女的,想起这段也会和他一样心中发堵,就像他每次想要的梁山伯都能唾手可及,他想要“讨好”祝英台,可祝英台却独独信任他一样。

  就让他看看什么叫“亲密无间”!

  “驾!”

  马文才潇洒地一抖缰绳,指挥着象龙动了起来。

  果不其然,象龙往前一窜,祝英台立刻反手向后抓住马文才的衣襟,大叫了起来“天啊啊啊啊啊!”

  感受到祝英台整个背部都压了过来,马文才得意地驾着马从梁山伯身边小跑而过,然而就在这时候,象龙突然抽风一样小跳了一下,惊得祝英台又是一声大叫:

  “天啊啊啊啊!救命啊!放我下去,我怕高啊啊啊!”

  看着梁山伯略带笑意的表情,马文才表情一僵。

  这好像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说好的亲密无间,潇洒共乘呢?

  祝英台已经吓傻了,骑象龙跟骑果下马之类的马感觉完全不同,更何况象龙还是个喜欢乱动的,她不叫还好,一叫各种花样都来了,先还只是小跳,后来左右乱晃,头也乱摆。

  祝英台本来就过敏,马鬃毛乱唰,她的手背起了一片红疹,鼻腔也开始瘙痒,不停的打着喷嚏。

  “啊啊啊,马文才快放我下去!阿嚏!啊啊啊我要下去!”

  祝英台死死地反手拉着马文才的衣襟,两只腿夹/得死紧。

  大神的马寻常人消受不起,她还是乖乖走路吧!

  “你放手!”

  马文才的领口被祝英台勒的死紧,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连忙大叫。

  “不放!放了就掉下去了啊!啊啊啊!嚏!”

  祝英台一边疯狂乱拽,一边胡乱打着喷嚏,整个身子都已经倒扭到一个奇怪的姿势,恨不得投到马文才怀里。

  “放,放手!”

  马文才被勒的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嘴中不断呼喝让她放手,手中马缰勒紧想要命令象龙停下。

  可象龙也不知道是跑舒坦了还是受了惊,死都不停,一路小跑。

  就一会儿功夫,马文才已经以这种搞笑的姿势被祝英台牵狗一样拽着跑过了大半个车队,身后还跟着一边哭一边追的小厮半夏,这场面实在是太过好笑,见者无不捧腹哈哈大笑。

  “马文才,白眼出来啦!”

  “祝英台,别拉啦,掉下马就成你挂在马文才脖子上了!”

  “哈哈哈,人还没马高,非要骑马!!”

  马文才原本就好面子,好好的“浪漫共骑”如今成了鸡飞狗跳,身边子云先生带来的护卫又吹口哨又大笑,他恨不得干脆跳下去摔死祝英台得了。

  偏偏祝英台的手在紧张之下跟钳子一样,马文才已经被勒的喉咙里都发出“嗬嗬”的紧张声,一口气都要吸不上来还要控缰,简直生不如死。

  就这样,祝英台还在变本加厉,为了躲避马鬃,明明是正骑的她一直反扭着身体,也幸亏是女子身体柔软,否则这姿势先把腰给闪了。

  她反手拽着马文才领子顺手抓着他的衣襟,打喷嚏和害怕一起流出的眼泪和鼻涕是涕泪纵横,因为太过贴近的动作,涕泪如今胡乱地往马文才衣襟上蹭着。

  “祝英台,松手!你鼻涕往哪儿擦!喂!”

  马文才脖子不能动,只能瞪大着眼睛费力地往下看,眼睛都快瞪成了斗鸡眼,哪里还有仪态可言,而祝英台脸上手上是大片红疹,眼泪鼻涕也都出来了,犹如哭闹刚过的孩童,也是狼狈。

  两人诸般狼狈地跑了大半路,把后面的车队都甩没了,象龙也不知道是跑够了还是缰绳一直被马文才拉得太紧吃痛,终于停了下来。

  马文才如临大赦,象龙一缓立刻不管不顾地松开双手的缰绳,使出极大的力气掰开祝英台害怕攥紧的手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呼……我疯了带你骑马……呼!我差点死了!嗬,嗬……”

  马文才强忍着窒息感松了松自己的衣领,手划过襟口时却满手黏/腻。

  他爱洁又向来讨厌事情不按部就班发展症,顿时难以忍受地一个甩手,咬牙看着祝英台:

  “你给我下去!”

  祝英台被象龙吓得牙齿都在打架,磕磕巴巴说:“不,不不敢,手麻了,腿也软了,我下,下不去!”

  马文才前世会一直憧憬祝英台,便是因为祝英台气质出众,品貌高洁,如今见着这祝英台眼泪鼻涕满脸,半张脸和手背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哪里还有前世心目中宛如神女的模样?

  他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一点绮思活生生又给掐灭了,忍不住怨怼地闭了闭眼,翻身跳下了马去。

  他一下马,立刻伸手托住祝英台的大腿和腰部,这姿势在平时他是做都不会做的,因为这两个部位实在太过亲昵,可现在他根本都想不起祝英台是个女人了,两手一拖一举,就把祝英台弄下了马,丢在路边。

  “你腿软了,在这里缓缓吧,车队马上就能过来,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马文才看了眼因为惊吓跪坐在草地上,边打喷嚏边流泪的祝英台,低头看了眼凌乱不堪的衣襟,翻身上了马,往来时的路回返。

  祝英台虽受了惊吓,却没有真的害怕到哭,只是这身体对动物飞毛过敏,刚刚象龙那般暴躁,马鬃甩了她满脸,刺激了鼻泪管而已,可爱洁的马文才,竟就这么甩下她走了?

  就这么走了?

  明明建议她骑马的是他诶,他的士族风度呢?

  祝英台泪眼婆娑的抬起头,看着马文才驶向车队的背影,惊讶地张大了嘴。

  马文才紧抿着嘴唇,打着马飞快地回奔。

  但凡未经人事的少年,对男女之事都有些朦朦胧胧的向往,马文才也不例外。士庶天别,他家教又严,从小侍女不得近身,即便重回一世,对着男女之事,也有些模模糊糊的期待。

  他想过许多念头,其中也有娶了祝英台这一项,少年爱美人,祝英台虽然行为有些怪诞,可举止并不做作也符合高门的规矩,现在虽然还是个没长开的模样,但不傻笑的时候面皮也还能骗人,所以马文才偶尔当然也会有些两人若真能携手共行之类的猜测。

  可今天这事,彻底把他那一丢丢的少男情怀撕了个干净,就她哭叫着勒着他的领扣往他身上抹鼻涕的事情,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女人实在太可怕!

  他严肃地跑了回来,身后却没祝英台,让人侧目不已。

  梁山伯原本牵着驴子慢吞吞走着,见到马文才头也不回地打马回来,到了载衣装箱笼的马车边就跳下了马钻进了车厢,忍不住微微一愣。

  “他不会把祝英台从马背上丢下去了吧?”

  徐之敬啧啧地说着风凉话。

  “他刚刚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可见差点被勒到没命,自保之下做出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马兄不会把人丢下去的,应当是祝英台不能或不愿回来。”

  梁山伯下意识地反驳。

  马文才那般高傲的人,应当做不出这么恶劣的事情。

  “要是祝英台伤了哪不能回来,他应该是来找我,而不是钻进车子换衣服。你就别再给他脸上贴金了,他就是把祝英台丢了。”

  徐之敬讥笑着。

  “……我去看看。”

  梁山伯还是放心不下,一个女子被抛在无人的地方,即便他们的队伍很快就会赶上,万一前面有歹人……

  这么一想,他心里越发担忧,跨上驴子一扬小鞭,轻健果然不负其名,跑的又稳又快,一会儿就越过了车队。

  没过一会儿功夫,梁山伯就看到了跪坐在草丛前抓脸挠手的祝英台,宛如一只在草丛里的小猴子,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怜祝英台受了惊吓又引发了过敏,脸上和手上奇痒,还被抛在这怪地方,能不当场哭出来,都算她神经跟水泥柱子一样粗了。

  即便如此,她心中的委屈还是难以言喻。

  尤其拿马文才和姚参军的体贴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难怪明明是姚参军的宝马,给了马文才骑以后变成那副吓人的样子。

  物似其主嘛!

  她心情低落,腹诽了半天,却突然又听见了偶蹄类动物特有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马文才不忍心去而复返,惊喜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面前出现的是骑着驴的梁山伯。

  他头上满是薄汗,持着小鞭的手攥得挺紧,见祝英台跪坐着不起,连忙翻下来,焦急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伤了腿吗?还是伤了哪里?要不要我去找徐之敬?”

  梁山伯身高不矮,可此时担心祝英台,竟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担忧地看着她满是疙瘩的脸。

  祝英台愣愣地抬起头,这一瞬间,竟有些被逆光而来的梁山伯所摄,完全移不开眼睛。

  没有情深意重的白马王子,也没等到披荆斩棘的黑马公子,眼前的梁山伯不过是牵着一只借来的驴的寒生,却硬生生让祝英台的心动了几动。

  因为他现在出现在了她最无助、最尴尬、也最难看的时刻,却依旧还是这幅平常不过的样子,似乎她满脸狼狈、半脸疙瘩都不存在一般。

  祝英台仰着头,半天不说话,梁山伯心里更加害怕,低颤着声音问:“能自己站起来吗?要我扶吗?”

  他五官不似胡人混血的姚华深邃精致,也不如马文才五官柔和清俊,正因为如此,梁山伯都容貌举止都带着一种成人般的成熟,这气质原本就是靠得住的类型,此时情急之下低声更沉,简直犹如大提琴在低鸣,让音控的祝英台越发有些抵挡不住。

  醒醒醒醒,你喜欢的姚先生那样的,不要朝三暮四!

  不对不对,你来会稽学馆不是为了谈恋爱的!

  祝英台使劲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站不起来了吗?”

  梁山伯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

  “站不起来不要乱动,我背你上驴!”

  “啊?不不不,我能起来!”

  祝英台见梁山伯已经准备蹲下背他了,再怎么老脸皮厚也赶紧跳了起来。

  “刚刚腿吓软了而已,我能走的!”

  她一边站起身,一边用乱走乱跳掩饰自己的尴尬,显示自己没事。

  梁山伯总算松了口气,见祝英台情绪还是有点不好,也没勉强她现在就回身,点点头庆幸。

  “没事就好,我就知道马兄没那么鲁莽,大概是衣衫太乱面子架不住,回去换衣服了。这样,我陪你在路边等等,等会车队来了,你就上车去吧。”

  说实话,这句话比说要背她或让她上驴回去还要让人感动,她现在伤的也是脸面,刚刚哭喊着一路狂奔的事情虽然丢脸,可那时候害怕根本不觉得,现在一想到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可怕的骑术顿时羞愧欲死,梁山伯没勉强她和马文才一样回头,而是在路边坐下陪她,简直就是天使。

  两人坐在路边,祝英台感觉到脸上又痒,正要伸手去抓,却被梁山伯抬臂挡住。

  “知道痒,且忍耐,别破了相。你是士族,一会儿找徐师弟要点药膏,擦擦就好了。”

  祝英台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痒的难受,鼻子也酸楚随时能打喷嚏,只能乱扯些话题转移注意力。

  “梁山伯,你说队伍里那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子云先生会不会觉得我是拖后腿的?”

  “不会。”

  梁山伯摇头,叹气。

  “他当我们都是孩子呢,最多当孩子淘气。”

  “马文才一定生气了,他好心借我马骑,还被我弄成这样。”

  祝英台捂着脸。

  “我真是丢脸死了,什么事都做不好!”

  “人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不要为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懊恼。”

  梁山伯在这种事上向来豁达。

  “就算是姚先生这样厉害的人,也曾说过自己最不擅长数字,韩信点兵之法每次都学的乱七八糟,连人都数不清楚。你不擅骑马,就坐车好了,实在难受,你就和我轮换着骑驴。你从小娇生惯养,能鼓起勇气跟我们长途跋涉,已经是勇气过人。”

  他拍了拍祝英台身边的土地。

  “一开始总是辛苦点,大家看笑话也只是觉得有趣,那种情况下我都忍不住想笑,并不是就真的看不起你。”

  “啊,心情半点没好。”

  祝英台抹了把脸。

  “我等下还是悄悄上车,当自己死了吧。”

  梁山伯轻笑,也没勉强她听进去,就这么陪她坐着。

  没一会儿,之前跟在后面狂奔的书童半夏终于跑到了地方,找到了自家的主子,可见主子不再跟别的男人共乘一骑了,却和另一个男的并肩而坐有说有笑,顿时悲从中来,哇啦一声哭着跑了上来。

  呜呜呜呜,给主母知道了她是这么“看着”主子的,回去她还有命吗?

  不,应该说,她现在还能有命活着回去吗?

  想到自己刚刚跟在疯马后面狂奔,半夏哭的更加厉害了。

  再这么跑几次,她肯定会跑死的!

  半夏哭的稀里哗啦,祝英台哪里还记得自己有什么委屈,想起半夏也不过十五六岁,刚刚在后面边跑边叫要吓坏了的样子,祝英台心中有些内疚,连忙去安抚自家的丫鬟。

  梁山伯见祝英台转移了注意力,情绪也好了不少,车队能看见影踪了,便在两人没注意的时候跨上青驴,又回返了队伍里。

  此时马文才在惊雷的伺候下还在车中没有下来,梁山伯先是有些庆幸没被他看到自己去而复返,后又奇怪为何更衣要如此之久,稍微猜测了一下,倒有些自己的推论。

  要么就是他真的在“更衣”,要么就是和祝英台一样,虽然安然回来了,面子却挂不住,不想出来给人指指点点被人看笑话,干脆就先不出来了。

  想到这个,梁山伯忍不住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马文才每次都被祝英台气的恨不得跳崖不是没原因的,一个如此自矜的人遇到一个如此“不拘小节”又直肠子的,肯定是经常要被气断肝肠。

  偏偏那祝英台又是个女孩,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他性子高傲,想计较又不愿“和女人一般见识”,活活憋到内伤。

  梁山伯原本还有些觉得马文才过分,想要和他谈谈这样的危险性,可现在想想,也不知是马文才更可怜,还是祝英台更可怜。

  不,也许不想管、不能管也不敢管,却老是按捺不住多管闲事的自己,才是最可怜都吧……

  梁山伯自嘲地摇摇头,骑着青驴回到了陈庆之身后,假装无事。

  陈庆之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平时话也不多,大概是出身的缘故,身上有着和梁山伯一样的温润和世故,知道什么是“看破不说破”,知道什么时候该“视若罔闻”。

  见到梁山伯回来,他也只是笑笑,似是而非地丢下一句话:

  “文才这个样子,日后恐怕很难讨女孩子欢心。”

  梁山伯一愣,心头剧震地看向陈庆之。

  陈庆之见梁山伯望向他,又笑了笑:“对待同窗的年幼小友尚且如此不温柔,日后对待女人恐怕也是不假辞色的。女人和孩子一样,都需要哄,这才谓之‘风流人品’。他这样的,除非遇见个性子刚强的,否则是个女人都要被吓跑了。”

  陈庆之摇了摇头,犹如已经窥见了马文才凄惨的未来。

  梁山伯也还是个没识情爱的少年,只是长得老成点,听见陈庆之这般正经的文士居然跟他在谈“风流”不“风流”,也是一阵面红耳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好在陈庆之似乎也只是随意打了个比方,笑过之后就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聊。

  因为马车都是载货的,其他人不是骑驴就是骑马,速度行的不慢,很快就追上了被丢在路边的祝英台。

  祝英台也没敢再骑马,乖乖找了之前堆布帛盘缠的马车,正准备爬上去,突然后方一阵骚动。

  “什么人?”

  马文才一声高喊,而后便见着他与惊雷从车中一跃而下,大呼:

  “有刺客!”

  他素来沉稳,很少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加之子云先生此行内有隐情,马文才如此一呼,立刻听到“哐呛”之声不绝,竟有无数护卫已经拔出了随身兵刃,围住了那一架马车。

  陈庆之更是面沉如水,骑着青驴到了马文才身边,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马文才上了车是准备更衣的,换了外袍后有些怏怏不想出去,便靠在马最大的箱笼上想要静静,等祝英台回了其他车中再出去。

  可他躺着躺着,却觉得背后有一阵热气喷来,而且颇有规律。

  起先他以为是错觉,但那喷气的频率越来越快,箱子里也发出了指甲刮擦一般的声响,马文才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这箱子里躲着人!

  他还记得子云先生说他此次出来是查案的,路上恐怕会有危险,脑子里立刻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再见箱盖已经开始往外拱了,眼见是有人要出来杀人灭口,于是就有了马文才立刻跳出车厢大叫“有刺客”的事情。

  子云先生带来的护卫人数虽不多,却各个都是精锐,此时一个中年汉子大着胆子举着单刀到了车门的门帘前,对着里面大喝:“自己出来,否则我们乱刀劈进来,你就只能是个肉饼了!”

  车厢里一阵悉悉索索,还有喘着粗气的声音,让人听得越发紧张。

  梁山伯徐之敬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远远的观望,不明白他们的车队里为什么还能混入“刺客”这种东西。

  祝英台却是脸色大便,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坐的那辆马车。那马车里放着不少作为盘缠的金银细软和布帛、铜钱,所以祝英台才会没事就爬回那辆车上,她没想多少关于刺客的事情,只想着说不定是遭了贼之类的事情。

  两方依然对峙,那汉子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提着刀往前就劈,他的刀劈在了什么木棍之类的东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待要再劈时,车厢里终于传来了一声瓮声瓮气的求饶:

  “别别别!我自己出来!我不是刺客!”

  人声发在车厢里听不真切,其他护卫不敢放松警惕,依旧举着尖刀将车厢团团围住,没一会儿车帘抖动了一下,猛然从车厢里窜出来一只细长的猎犬,口中还带着衔套,下了车就胡乱摆动脑袋,欲要扑人。

  这变故看得人满头雾水,有几个脑子反应不过来的当场就懵了。

  什么情况?

  这狗成精了,能口吐人言?

  “咦?大黑?”

  梁山伯见那细长猎犬心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随着猎犬下车,车中有一衣冠不整几近□□的人掀帘而出,高举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凶器。

  “大黑,回来!”

  说话的正是光着大半个膀子的傅歧,只见他一身虬结的肌肉上满是大汗,在阳光下一照,甚至还发出抹了油一般的光泽,晃得甚至让人有些眼花。

  “傅歧,你搞什么鬼!”

  马文才见到大黑时和梁山伯猜测的差不多,见真是傅歧出来了,顿时满脸愕然。

  “你衣服呢?怎么只穿着亵裤!”

  见他赤身**,马文才有些惊慌地看向出来看热闹的祝英台。

  看向祝英台的不止马文才一个,还有怀着同样想法的梁山伯。两人目光扫去,只见祝英台身后的书童已经羞到捂住了整张脸,可祝英台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向傅歧光着膀子的上身时,甚至隐隐有些……

  欣赏?

  梁山伯当即看了眼自己的胸膛,叹了口气。

  ‘什么鬼!!要脸不要!’

  马文才则是气结地扭过头去,把这股邪火发在傅歧身上。

  “傅歧,你要不要脸?青天白日的/赤/身露体!”

  “都是男人,有什么啊!”

  傅歧擦了把汗,总算觉得活了过来。

  他唤回了大黑,环顾四周,见有那么多把尖刀对着他,每个持刀者都是身材劲瘦的练家子,顿时一惊。

  马家在哪里弄来这么多好手!马太守果然宝贝自己的儿子!

  “别乱来,我是你们家公子的好友,会稽学馆的学生傅歧,我就是偷偷上马车想让你们捎带我一路,不是什么刺客!”

  傅歧口中这么说着,可是光着的膀子一甩,怎么看怎么一股彪悍之气,没一个人愿意放下武器。

  “喂,马文才,你叫他们退下啊!”

  傅歧有些焦急。

  “你们退下吧。”

  陈庆之看着这一场闹剧,有些哭笑不得地喝退了侍卫,又对傅歧和马文才招了招手。

  “你们二人过来,说清楚怎么回事。”

  傅歧看这架势就觉得要糟,用求助地眼神看向马文才,却见马文才板着脸扭头看向别的方向。

  他被护卫推了一下,跌跌撞撞到了陈庆之驴下,再见梁山伯和祝英台也在不远处,一双本就大的眼睛更是瞪得浑圆。

  “怎么回事?梁山伯,你不是说要去跟人学三个月棋术吗?祝英台,你在学馆里当跟班就算了,怎么马文才出趟远门还把你带上?”

  “这位就是我的棋术先生。”

  梁山伯见他还要闹腾,忙脱下外袍披在他光着的上身上,“一身汗,别吹出风寒了!他现在是马家的客卿,指挥着这一路护送马公子的人马,你好好说话,别急。”

  陈庆之坐在驴上,看着这孩子轻笑。

  傅歧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漏了馅儿,见所有人看着自己,拢了下梁山伯的衣服,强忍着各方探究眼神带来的不适,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明白。

  其实也不复杂,傅歧一心想要去浮山堰找兄弟,但被马文才和其他人劝住静观其变,可一眨眼马文才却要去了,傅歧就产生了跟着的想法。

  马文才肯定是不愿意带他的,所以傅歧打听到马家的护卫和车队已经到了山下马家的别院,就连夜下了山,摸清了马家别院的情况,见拉车都大多是拉货的驽马,心里便有了主意。

  马文才出发的前一夜,他搜刮了下金银揣在身上,给大黑带上口/套,嘱咐不得乱叫,两人便一路摸到马文才院子,找了最大的一个箱子,扣上盖子钻了进去。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风雨雷电之中必有在院中值夜的,傅歧也没那么容易得手,偏偏马文才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昨夜就吩咐山下的小厮和力士们把收拾好的东西搬下去,一晚上甲舍里来来回回,忙中未免生乱,总能给傅歧抓到空隙。

  这装被褥的箱子里还没来得及装满就被傅歧钻进去扣上,至于那细犬本就是训练过的,该叫的时候叫,带上口/套不该叫的时候连哼都不会哼一声,自然也就好好倒卧在傅歧身侧。

  到了半夜,所有东西都被搬上了车,四处静寂无声时,傅歧掏出怀中的小刀把那箱盖的缝隙挖大了一点,用作呼吸。

  他素来娇生惯养,可为了能去找自己的兄弟,硬生生把自己蜷缩在不足四尺的箱子里,夜晚时还好,一人一狗还能蜷缩着靠睡觉撑过去,第二天车子一动,人肉和箱子撞来撞去,颠的人都要散架。

  傅歧没办法,只好掀了盖子,把自己衣服胡乱脱了,用丝被将自己裹了权当阻挡,顺便透透气。

  后来马文才要上最大的一架马车更衣,傅歧担心被发现又钻回箱内躲藏。他以为马文才只是换个衣服,谁知道马文才根本没走,恰巧靠在这个箱子休息,后背又堵住了呼吸缝,把傅歧和大黑都憋得快要窒息死过去。

  傅歧自然是不愿被憋死在木箱里的,只能伸手推动箱盖,大黑也记得四爪乱挠发出呜咽,这就是马文才为什么听到异动以为有刺客的原因。

  至于后来傅歧为什么不下车,一来他和大黑憋得要死,出来实在无力需要喘喘气,二来他们裹在被子里一身是汗,傅歧也要脸想要把衣服穿回去,结果外面的护卫却守不住了,一刀劈来差点把他劈成两半,只能就这么光着身子跑了出来。

  这一番动作莫说是陈庆之了,就连素来了解傅歧性子的梁山伯和马文才都听得哭笑不得。

  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是傅歧做得出来的事。

  “你,你简直……”

  马文才听到傅歧说一半就觉得不好,连忙又返回马车往里一探,气的肺都要炸了。

  现在秋凉,到了浮山堰地方说不得都要寒风凛冽,所以马文才方命家人带了厚重的被褥和丝被等物,可现在这些铺盖早已经被傅歧弄的又是汗又是狗毛有是脚印,蹂/躏/成一大团,简直不忍直视。

  他爱洁又喜欢一切井井有条,这一箱子东西是不会再用了,可是临时再去置办哪里那么方便,只能自认倒霉。

  另一边,陈庆之听了傅歧的话,原本带着笑容的眼神变成了探究之意,再看他光着的肌肉虽然结实有力,可细细看去还是遍布青紫,就如同他所说的,应该是车子颠簸时在箱子里撞的。

  他年幼时也曾捉迷藏过,躲避在闭塞的地方最是气闷,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忍受的幽闭之感,简直可以让人发疯,所以听到这少年居然在箱子里藏了一晚,第二天又忍受着路上的颠簸一直没有露出行迹,心中就有些感慨。

  看他面相,不是个脾气好又有耐心的,可为了自己的目标,却也能如此坚毅忍耐,能对自己狠成这样的人,往往是做大事的人。

  他和傅歧的父亲傅翙其实有故,只是两人一个是朝官,一个是天子近臣,彼此也没有太多接触,如今见到傅歧,再想到傅异,越发唏嘘。

  因为那一点恻隐之心,陈庆之叹道:“你偷入队伍本不在我预料之中,按理,也不能让你同行……”

  “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同行,你们怕我有什么闪失。你们可以把我在这里丢下去,但我不会离开的。”

  傅歧看了眼自己的狗,咬牙道:“我有大黑,能一路循着踪迹找上来,你们走一路,我就跟一路,我既然已经出来了,没找到我兄长,就不会回去!”

  马文才和梁山伯听了傅歧的话,脸色都是一变。他们和傅歧相交已久,知道这人有一股蛮横气,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他既然说死也要跟着,除非把他绑了送回去,否则肯定是要跟上来的。

  “你真是玩笑话,我们之后是要走水路的,你这狗鼻子再尖,哪里能跟着我们一路?水里是没气味给你追踪的。”

  陈庆之无奈地叹着:“你这孩子,你家里人一定派人到处在找你兄长,你这么乱跑,你家中又失去了一个孩子的消息,岂不是要把你父母都急死?”

  傅歧原本梗着脖子就差没有大喊大叫了,可听到陈庆之的话,却是面色发白,表情也再没有之前那般满是戾气。

  “我,我……”

  傅歧语塞,仓惶地看向梁山伯和马文才,又看向祝英台,希望他们能为自己求求情。

  他这眼神实在太过凄凉,马文才心中一软,向陈庆之拱了拱身子。

  “先生,现在将他抛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如我们将他带一路?我会修书派人送去学馆和建康,告知傅歧的行踪,以免师长担心。傅家想必也派了人四处去打听傅歧兄长的下落,到了地方,我们将他送去傅家人那里,也不算耽误。”

  “是!我路上绝不鲁莽!”

  傅歧闻言立刻点头如蒜捣。

  陈庆之头痛地望了望前方,除了马文才,队伍里还多了徐之敬、梁山伯、祝英台好几个少年,再想到出门给自己卜的“常为贵人”的卦象,简直有些无语凝噎。

  一路给人当“贵人”被搭顺风车的滋味,谁当谁知道。

  “罢了罢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赶紧上车,去把衣衫穿好吧。”

  陈庆之以手扶额,啼笑皆非: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人贩之流呢!”

  “谢这位先生!”

  傅歧大喜过望,连忙下拜,连衣衫掉了都顾不得。

  他又一偏头,对马文才拱了拱手。

  “谢过文才兄!你真是好兄弟!”

  马文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傅歧欢喜雀跃,恨不得蹦上天去,脚边却有什么一直在拱他,低头一看,带着口/套的大黑烦躁地将头在他腿上乱蹭,口水流了他一腿。

  “啊,是不是带着口/套不舒服?来,我帮你解开!”

  他正准备弯腰去解,却见得大黑翻了个白眼,围着傅歧的腿癫狂地绕了几圈,终于在他右脚边站定,突然抬起了自己的后腿……

  一阵水声过后,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傅歧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的猎犬,身前一片爆笑之声。

  “果然是好狗,先护个主圈下地盘!”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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