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页_尝宋(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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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页

  观众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幕,心早就被戏中故事揪得紧紧的,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登时低低地倒抽了一口气。

  胡琴恰到好处地响起,凄哀平缓的悲调。

  场景转换,幕布上的女角儿久久盯着床上熟睡的公子和他的妻子。

  光影明灭,鲛人到底将手中的刀一扔,无言地往后倒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清婉哀恸的歌声响起来。

  伴着胡琴哀声,白布上的灯烛骤然熄灭,一场影子戏结束。

  这一场演完,棚中的观众不像从前在瓦子里那般高声喝彩,反而静静的,其间不少暗暗哭泣之声。

  “阿弥陀佛,这出《鲛人歌》看完,心儿也疼,肝儿也疼,浑身上下没了气力,便只想着那鲛人女若能和公子在一起该多好,明儿我可不再来了。”

  “太婆,您昨儿就这么说,怎么今日太阳还未落山便着急着吃了晡食来看戏……”

  连续追剧几天,观众已经从前几晚因为好奇的闲观变成今夜的彻底沉浸在故事中,开始讨论剧情了。

  有人拭泪道:“便不能让那鲛人和那公子在一起么?嗓子毒哑了,脚也疼,吃了那么多苦,那公子全然不知道……”

  “说起来那邻国公主真真是个捡漏的,便是嫁了公子,两人也不好过!”

  “话也不能这么说,领国公主也是救了公子的,怎么就成了捡漏的?!”

  还有人习惯性挑刺,“要我说,这故事写的全然都不对!鲛人女是公主,邻国公主也是公主,好端端的,贵女们怎么都约在那天出巡,风雨那么大不说,在大雨中恁的能看清公子的长相?如此便倾心,二女都未免轻浮——”

  话未说完,便有人瞅了他一眼,凉凉反驳道:“怪行货子,我不好骂你。照你这么说,戏文全部不用演——天上神仙法力无穷,点石成金,怎地织女还要织布,吴刚还要伐树,嫦娥还要看月宫呢?看个戏,好看就成,你这人,非要较真。”

  苏蘅坐在观众中,身旁的阿翘阿罗也在抹泪,抽抽噎噎。

  苏蘅没见她们这么哭过的,从那哀哀歌声一响起便抬手引袖抹眼睛,简直水漫金山。苏蘅无奈笑叹道:“忍泪佯低面,含恨半敛眉,今朝可算知道是什么样了……”

  阿翘知道前情,这出《鲛人泪》又是小娘子告诉戏班子的,便扯着帕子问:“小娘子,那鲛人女真的死了?”

  苏蘅没吃晚饭,咬了一口果馅椒盐金饼充饥,想了想,安慰道:“说‘死’也不对。那小鲛人心善,好人自然是有好报的嘛——她历劫成功,飞升成仙了。”

  虽则她把《越人歌》和《海的女儿》杂糅成一个故事教给团儿的戏班子,这样说倒也没有扭曲原文的意思:小美人鱼去了天国,当然是变成仙女啦。

  苏蘅那日将这些故事告诉团儿,想不到这孩子异常聪明,只听了一遍就能全部复述出来。

  团儿爹是这帮路歧人的头头,嗓子倒了不能唱戏,但头脑却很清明。皮影子做的步骤复杂,几天之内也不可能赶出样子来。

  团儿爹干脆用了老法子,能拿老样子替的就替,不行的就拼接、拿素纸雕镞的方法,总算凑齐了,第二日夜里便开演。

  团儿会操·弄皮影子,但不会唱,最适合演那不会说话的鲛人。班子里的其他艺人也各司其位。团儿爹的嗓子倒了,便负责拉琴。

  为了保证演出的效果,团儿爹听了苏蘅的话,每场剧目的内容都不重复,今夜演过了,明天便绝不再演。是以观众今夜不来看,明儿这场剧目就没有了,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听大概再接上。

  故事新奇,比听了百十遍的牛郎织女有意思多了,路歧人演得格外卖力,加上还有点饥饿营销的意思,围观的群众自然越来越多。

  一场演毕,路歧人没有自己专门讨赏的老者,于是团儿这时便拿着小锣钵来讨赏钱。

  观众中不乏泪眼汪汪、捏巾抹泪的有钱人们,一打赏,也大方,命小厮手里使钱撒漫。

  下一场则演的是出喜剧。

  这喜悲交杂的演出排序也是苏蘅根据自己原先看书看电视的经验建议的。

  苏蘅少女的时候看书,专挑虐文看,越虐越好,所谓“小虐怡情”嘛。

  有一回,一星期里连着看完了余华的《活着》和《兄弟》,合页的那一刻蜷在被子里,眼泪流不出来,绝望悲痛的感觉像水倒呛进肺管子,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

  苏蘅这才知道,原来“痛彻心扉”并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严肃文学作家教做人,以后再也不敢专门可着悲剧虐文挑来看了。

  大团圆的结局虽然甘美,少了几分回味;冷酷悲剧的结局回味是有了,但后劲太强,容易内伤。

  看书看戏就像吃饭似的,吃多了甜的,总想吃点咸辣的;吃多了咸辣的,又未免觉得烧心,又觉得缺那么一口甜顺一顺。

  因此这《鲛人歌》后面便是有喜剧意味的《采桑女》。

  胡琴轻快流畅,不时抖出个华丽的花调。

  这剧目安排显然也深得现场观众的欢心,方才还捏着绣帕拭泪的女郎,这会子又笑起来。

  白幕布上烛光又亮起。

  女子拎着采桑的篮子,侧影纤细,与骑在高头大马的男人相遇。

  旁白漫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对面的男子骑在马上,唱道:“……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这位娘子,请你停下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这位郎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您的马蹄溅起我满身污点,怎么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

  观众中气氛轻松了许多,窃窃私语,调笑声不绝。

  苏蘅也眯着眼笑。

  接下来苏蘅教的词因着那些路歧人觉得有些怪腔怪调,不符合他们平日唱的风格,便改了。

  但苏蘅自己心里记得清楚,就连接下来的台词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

  想起那部电视剧开播的时候,自己只有七八岁。电视里一重播,在街边疯跑的小丫头就安静了,抱着一杯凉白开,跟着爸妈乖乖听着这些自己似懂非懂、近似于莎士比亚的华丽台词。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反差萌吧。

  《采桑女》演完,团儿收到的赏钱比上场《鲛人歌》更多些,一来是因为围观的人群更多了,二来也是因为喜剧看得人心情舒畅,受众还是比悲剧更广些。

  “我倒觉得,还是那曲《鲛人歌》更有格调些。”赵若拙站在薛恪旁边,认真道。

  他本是薛恪叫来为苏蘅捧场的,没想到看戏场面火爆,他来迟了只能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只因两人身量比寻常人高些,倒也看得也清楚。

  “鲛人女心悦君兮……”赵若拙不知想起了什么,缓缓道:“想不到郡君弟妹还有这等本事,这故事,写得比街头巷尾唱的话本意思深多了。”

  薛恪瞥了一眼苏蘅的背影,便想起昨晚她在府中手舞足蹈侃侃而谈,最后又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哪有这本事,这些故事都是书上写的。那鲛人的故事是一位安先生写的,还有前晚演的那出《画皮》,是位蒲先生写的,我嘛,至多就算个改编二道贩子……”

  演出结束,人群渐渐散去了,艺人们在幕布后收拾家伙什。

  团儿爹拉着团儿来给苏蘅道谢,“来,团儿,给苏娘子磕头。”

  与他精湛的胡琴技巧相比,眼前的这个男人显得有点老实得过分,发髻很疏,也显得病歪。团儿没有妈,团儿爹又是爹又是娘,今日把团儿收拾干净了,短短的头发也规规整整得梳好了。

  棱角露出来,团儿的男孩相便更分明些。

  阿翘阿罗领会苏蘅意思,忙上去挡,“别,别,老丈……言重了。”

  “我等本是村落百戏之人,这里撇个架子,那里演个戏儿,有人喝采,便打发几文钱,将就淘几口饭吃。如今我嗓子倒了,班子也就散了。若不是贵人相助,今次一下挣得这么许多钱,这一遭,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团儿爹一低头,稀疏的发髻便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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