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页_尝宋(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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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感觉,就好像读书的时候不习惯在学神的注视下解题一样。

  “无妨,试试也好。”他却将茶碾推到她面前,“我可以教你。”

  茶碾中有一条细长的槽,将小茶块放置在其中,以碾轴碾过,便能将茶块压成齑粉。

  苏蘅看薛恪碾茶时,不急不缓,悠然自得,可怎么到自己手上,两只手像握着两只小棒槌,怎么都压不细腻。

  而薛恪的确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他一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苏蘅。少顷,见她的确不会,便伸臂从背后扶住她的双手,道:“两只手用力要均匀。若是一轻一重,碾轴歪了便不均匀。”

  他的双手扶住的力道柔和,苏蘅瞬间便知道了用力的方法。

  但这姿势仿若他从背后拥住她,沉静的呼吸就在她的发端。

  苏蘅微微朝后倒,仰头看见他优美而分明的下颌线。她眨一眨眼睛,悄悄松脱了手中握碾轴的力量,眼神中仿佛有抱歉,又像是笑意,“老师,还是不会……”

  双螺髻的发顶擦过耳畔,仿佛有人拿羽毛轻轻在心头撩过一笔,薛恪脊背微微一僵,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苏蘅见他并未松开自己的手,便愈发无赖,往后偎了偎,让自己靠近他的怀抱。

  茶是不要喝了的。苏蘅靠在他怀中,听到他的心跳声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旷远沉静,一声声如鼓点,敲入心头。

  第42章甜酒与苦瓜

  苏蘅最近刻苦练习点茶技术,自觉小有所成。

  按照薛恪教她的,她侧耳倾听水沸之声。初沸时,如夏初虫声唧唧;二沸时,如车轮沉沉碾过;三沸时,应如听得松风并涧水,此时提起汤瓶,将水轻柔沿着杯壁注入已放有罗筛好茶粉的盏中,随即用茶筅击打茶汤。只有水与茶充分交融后,茶汤才能表面浮起一层乳白色汤末。

  虽然她点出的乳花不能如薛恪所示范的那般持久咬盏,须臾即就散灭,但到底是有了薄薄一层,纤巧如画,也很像个样子。

  薛恪不在家,练习后,苏蘅只将点好的茶给屋中的婢子品评。

  “怎么样,好喝吗好喝吗?”苏蘅期待地问。

  苏蘅自己虽然没喝,但想到薛恪时常给予的肯定,自信心十分充足。

  却不想,喝完后,阿罗等人捧杯沉默。

  婢子们也没想到,小娘子做饭这么好吃,然而点茶的水平却这么高低不定。发挥得好的时候点出的茶是甘香厚滑,入口绵柔;发挥得不好时,就如同眼前这杯,不甜不香,尝起来甚至有点苦涩。

  大众评审阿翘铁面无私,虽然看着自家小娘子期待的星星眼,却也毫不留情地大胆发言,道:“小娘子,这茶闻起来香,喝起来有点涩苦。我私心觉着,还是春娘酿的桂花酒好喝,甜蜜水儿似的,喝下去喉咙舒服!”

  苏蘅不信邪,自己端起来一杯喝了,果然如婢子所言,是杯有点失败的茶。

  她小声嘟囔道:“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每次都说我的点茶水平大有长进,现在已经跟他差不离啊……”

  他是谁,不言自明。闻言,旁边坐着站着的婢子们对视一眼,都不禁嘻笑起来。

  果然,每一个自信心爆棚的人背后都有个盲目鼓励的老师。

  苏蘅搁不下面子,还想着给自己挽尊。想了想,难喝的东西好像也没辙挽回,只借了薛恪的一句话来,“哎呀,吃东西嘛,酸甜苦辣咸,甜有甜的好,苦也有苦的味道。”

  前半句话是她自己现编的,后半句当真是薛恪说的。

  那日她先是无赖,假装自己学不会;后来埋首在他怀里,隔着半新不旧的洁净白襕感觉到他的拥抱。

  也许是有点僵和不知所措,白襕下相接触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连带着下颌也愈发凌厉英俊起来。

  这会子苏蘅倒找到了点作女纨绔的感觉来:他的肩宽背阔她是一早看出来了的,腰也是摸过了的,只是这样的胸膛倒是出乎意料的,不像是国朝文弱士子会有的——要是在琅嬛院遇见他的那次没有饿昏过去,大抵这感觉还是能记住些许的吧。

  但剩的一点向学之心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她偷偷抬眼,看不到他的神色。于是更加大了胆子,伸手在他的手臂上捏了一捏,果真也是一般的令人满意。

  摸完,她还不忘在言辞为自己的上下其手找了个由头,眯眼笑道:“秦大夫果然是妙手,你的手臂仿佛比从前好多了,能打直了。”

  被轻薄的人不动声色,声音低沉,带着克制的凝涩和清寒,轻声叱道:“胡闹。”

  虽则是叱,却没什么冷肃森严的意思。

  苏蘅的笑意愈发无赖。

  闹够了,苏蘅撤回了手和身子,到底还是在薛恪的教导下完成了第一次的点茶体验。

  然后迫不及待地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呜,不好喝,全然不似方才薛恪所点的茶那般幽微清馥。

  她苦着脸,蹙着眉看他,“老师,茶点坏了,好苦,难喝。”

  而薛恪却依旧端起眼前的茶,认真尝过,沉吟须臾,道:“口味醇顺,只是苦涩了些而已。”顿了顿,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又不禁淡淡道:“苦涩的未必是不好的东西,苦有苦的味道。”

  上辈子看书,依稀记得有位超脱的高僧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友人见高僧只以极咸的斋菜下饭,只以不加任何东西的白水解渴,不由感叹此间菜太闲,而茶太淡。那高僧却说,咸有咸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世间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味道。①

  苏蘅觉得这话朴实,听得就像是高僧说的话。也没细琢磨,只知道用在高中作文里语文老师尤其喜欢。

  而今天薛恪指着她自己做的苦茶说的,这番话体会就深了几分。

  苏蘅心知薛恪本来就不善于言辞,若不是和她,平日里说话亦很少。能这样说,已经是他的安慰了。

  “小娘子……怎么了?”阿翘拿起团扇的流苏在苏蘅面前荡了荡。

  怎么说着说着小娘子就对着桌上的琉璃八宝瓶傻笑起来了?

  苏蘅被阿翘叫得回过神。她站直起身,甩了甩头,咳嗽一声,“没什么,这里有点热,出去透透气。”

  屋内的婢子看看初秋乍凉的天气,窗棂边轻罗帘子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不禁有点疑惑,这天儿热么?

  ·

  东厨里,张春娘和一众帮厨正各自忙着。

  春娘又在做桂花酒。糯米是淘好用热水泡过的,沥干水把糯米放到锅里蒸。大概熟了即可,不需要太软烂,在竹箩筐里摊开,晾得温温凉。将甜曲、水、洗净的桂花加到摊凉的糯米里面,发酵一日开坛时,便有了酒味和甜味。

  春娘开了盖子,又往里倒外间酒楼买的酒。

  苏蘅从没见过这种做法,便问道:“怎么还往里面加酒呢?”

  春娘封上酒坛子的盖子,笑了笑,道:“自家买的酒曲到底不如外面酒楼的酒烈性,这样掺进去便发酵得快些。过两天再将这酒略一煮,密封上,到了中秋便正正好可以喝了。”

  今日贩菜的送来了顶顶新鲜的西瓜、菱角、藕、苦瓜等瓜果菜蔬,都是清凉下火的。

  这边阿池在处理菜蔬,阿翘悄悄绕到他身后,一看,小声失望道:“怎么是苦瓜……”

  阿池看了她一眼,“笨丫头,这是小娘子点名吃的,是为了你好。”

  这是的确苏蘅要求的。

  最近吃多了辛辣油腻的食物,好吃是好吃,只是吃完了口中泛泛的。婢子们和下人们跟着吃,大呼刺激过瘾,于是也有不少人脸上长了小红包,原是因为饮食上火。

  苏蘅笑着看着阿翘眉上新长的小红疙瘩,“吃点苦有什么不好的?清清肠胃,吃得更香。”

  和阿翘一样,也有许多人讨厌“吃苦”。虽说酸甜苦辣咸是基础的五味,但“五味”之中,酸甜辣咸,各有拥趸。常见有人嗜酸好辣,独独“苦”味,鲜少有人爱吃的。

  苏蘅能想到的,爱吃苦味的人,老爹苏璋的偶像苏轼算是一个。

  苏轼本人是个大吃货,什么都敢去尝尝。什么“黄州好猪肉”、什么“青蒿凉饼滑”、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啦,溢美不绝于口。但更难得的,是他对“五味”之道的包容态度。

  他本人是个极度嗜甜的主儿,连吃羊羔肉都要浇上糖酪拿小勺子挖着吃的那种。但他却非常能欣赏“苦”的滋味,尤爱苦笋。被贬黄州时,苏轼还能大发赞叹:“久抛松菊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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