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页_尝宋(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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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璋本来就馋猪肉,又是见识过苏蘅的手艺的,话不多说,先夹起一块浓油赤酱包裹着颤巍巍的红烧肉。只见肉块红亮如玛瑙,入口软而不烂,肥而不腻,甜咸的酱汁裹着煎过后收紧的肉皮,炖烂之后软糯粘牙,精肉不干不柴,一抿俱化。

  康阳、苏璞等人似乎对清淡风雅的八宝丸子更感兴趣,以小金勺轻挖一块入口,出奇的弹香细嫩,入口酥化,但不是豆腐那般全然的绵软,其中的笋丁、香菇丁、松子给其带来了油脂的芬芳和脆嫩的口感。

  越好吃的食物越不能多吃,唯有浅浅一尝,才有回味无穷的效果。所以苏蘅特意做得少,不一会儿,红烧肉和大肉圆便被瓜分殆尽。

  苏璋最惋惜,眼看太极盘见底,他夹着最后一块玛瑙红烧肉犹豫:吃吧,吃完就没了;不吃吧,馋劲儿还没解。

  苏蘅见他们吃得愉快,连苏葵也分不出口舌来寻她的麻烦,这时候才回答康阳的话。

  “母亲方才说,觉得猪肉腥膻难入口,因此以后再不食这类贱物。但其实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有的人生来不聪明天分不高,但只要肯好好教导,也未必不能成材。食物也是这样的道理,只要肯用心烹调,食材无谓贵贱。”

  苏璋埋头苦吃中见女儿不忘点题,连忙接道:“蘅儿说得有理。食饮虽微,而承于忠恕之道。菜蔬不对胃口,实非食材之过也,乃是厨司烹调不当之过。你看蘅儿,也不知道在哪学得的妙法,猪肉也可堪入口嘛,偶尔吃一吃,权当做是调剂胃口。”

  见母亲脸上也有意犹未尽的惋惜,苏璞会心微笑,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爹和阿蘅说得有理。”

  “既然蘅儿有这个孝心,那便偶尔吃一吃也无妨。”长公主餐罢,敛裾起身,悠悠瞥了苏璋一眼,微笑道:“也省得你每月十五躲在书房偷偷吃。”

  说罢,款款走了出去,留下石化的苏璋:她早就知道了?

  ·

  家宴后,苏璋的心愿达成,果然解了苏蘅的禁足令,允许她过了元日的七天假便可以出门。

  而岁除的第二日便是新岁第一天,康阳长公主按照惯例要回宫陪今上和太后一段时间,而苏璋作为朝臣也需要参加盛大的朝宴,便也干脆陪康阳一起进宫了。

  正是因为这样,苏璋虽然解了禁足令,但并不很放心苏蘅,又怕她胡闹,只得絮絮叮嘱她许多事,苏蘅聆听了教导后,二更才回到怀璧园。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午夜交正子时,爆竹声喧彻夜阑,千门万户同放,竟如春雷一般。怀璧园位于公主府中地势较高处,站在窗棂前就能看到汴京城中绽放的盛大的烟花,以内宫方向为最盛。云端之上落星如雨,风吹不散,照亮天宇。

  五光十色的花火照亮了仰头看天的苏蘅的脸。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如此璀璨的烟火,对墙外陌生而繁华的街市的期待,朔风里展展翻飞的金彩缕花与春帖幡胜,终于让异乡人苏蘅在这时感觉到了些微的归属感。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考宋《浦江吴氏中馈录》。

  第5章元夕游勾栏

  元夕夜。

  元宵节是东京城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从元月十四开始,汴京城中华灯彻晓明,千灯照碧云,灯火辉煌如彩山高叠。东风夜放花千树,星落如雨,歌舞彻夜。

  从宋太//祖开放宵禁以后,宋打破了前朝夜间街市不得逗留的禁忌,百姓的夜生活甚至比白日还要繁盛。

  如果这个时代有飞行器,有人能从高空看下去,会发现这是一副生动浩大的夜间版清明上河图。

  当幅员辽阔的亚欧大陆的疆土被黑暗所笼罩,唯有渤海以西的一片疆域灯烛晃耀。

  这万丈光芒犹如一颗颗明珠汇集,以汴京南边的御河为中心,画出一条长长的明亮的线。沿着河的两岸,团簇的光亮渐次四散开去,由稠密变为稀少,及至于燕云十六州之外而消失。

  这是东京汴梁,这个时代的夜晚中,世界上唯一明亮的大都会。

  ·

  等苏璞从公主府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街上早已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旖旎繁华的气息流荡在空气中,催得众人醺醺然如饮醇酒。

  苏璞走到街口,一着柳色圆领文士便服、头戴幞头的小个子少年早已等在街口。

  却是男装打扮的苏蘅。

  苏蘅今次出来却没有带任何仆从,就连阿翘要随行她也不许。第一次亲身体验这样的繁华,她想要给自己一点独自呆着的时间。

  独自一人在脑海中翻阅原身的记忆时,苏蘅发现原身本质并不是那样坏的人。

  父母尊重她、纵容她,却不疼爱她、亲近她,这样的态度让人费解。她的迷失便来源于这种费解。原身要是活在现代,很有可能会被送去参加《变形记》之类的节目。

  原身留下来的记忆中,尤其深刻的一幕是十一岁那年夏天的水榭边。

  那年她和苏葵一起在康阳旁边玩耍,隔着纱帐,她以为母亲在闭目小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若和苏葵一起掉下水,母亲关心谁多一点。

  两人齐齐落水后被救上来,康阳没有发怒,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抱起了发抖的苏葵离开。

  她曾见过端庄的母亲厉声呵斥少年顽劣的苏璞,冷脸盯着任性调皮的苏葵,只有对她,父亲母亲永远是疏离的好颜色。

  事后没有人追究她,她得到和苏葵一样的精心照拂,只是事后父亲母亲来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面对她也愈发客气。

  后来乳母才告诉她,原来她并非长公主亲生,而只是一个歌妓的孩子。

  府中人人皆知,只有她不知。

  乳母又叹息,“再如何,您也不能推葵娘子落水呀!”

  府中人人皆知,只有她以为旁人不知。

  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忍不住告诉她真相的乳母,却因为说了真话而被驱逐出府。

  原来苏蘅的身世,是公主府不能提及的禁忌。

  是因为羞耻吗?

  年少的苏蘅忍不住猜想。因为羞耻,所以即使乳母只是提起来,也要被赶得远远的。

  越深刻的记忆便越能使苏蘅共情。

  在脑海里回忆到这一幕的时候,苏蘅深刻感受到了原身脑海中经年挥之不去的失望、不甘,和跳梁小丑般的自取其辱。

  小女孩儿在青春期无处发泄的苦闷、自厌只能通过越来越夸张乖戾的行为来宣泄。

  有奴仆发现了她的苦闷,于是教唆她女扮男装溜出府,以玩乐取悦她。

  她学书不成,学礼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也便渐渐迷失于越来越变本加厉的出格张扬之中,最后让康阳和苏璋这对父母选择对她的所有行为睁一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

  可是现在的苏蘅却并不是原来的十六岁小女孩,她在钢筋铁骨的都市森林里都能习惯寂寞,习惯一个人生活。

  此时独处而不被打扰的时光于她而言只是享受,那些投机取巧、谄媚惑主的小人她自然不会再亲近。以韩闲、丁狁为首的一干下人,她穿越来不久就觉得这些人碍眼,一早便从身边打发走了。

  苏璞对她一个人逛灯市不放心,也道要来陪她,两人约在傍晚巷口见面。

  苏璞看男装打扮的二妹妹,花灯万盏,迤逦长街,她却寂然立于巷口,如一苇春初韧竹,悠游自得。

  他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一年不见,这二妹妹的确有哪里变了。

  苏璞来迟,脚步不由匆匆,但苏蘅却不紧不慢地打趣,“不急,不急,我还以为哥哥又被碧云娘子拦下了呢。”

  她的声音水灵娇脆,是少女特有的声线。

  苏璞摸摸鼻子,笑道:“女子难缠,碧云又是女子中的难缠教头。我好容易回汴梁一趟,她闹得简直没章法,我最后只能说今日喝醉了酒,叫她今晚回去孝敬韩嬷嬷,这才脱身的。”

  韩嬷嬷是苏璞的乳母,亦是苏璞侍妾袁氏的干娘。

  袁氏便是那日苏蘅在厨房中看见和苏葵一起的女子,乳名碧云。

  袁碧云比苏璞年长一岁,七岁时进了公主府习舞。袁碧云虽是府中学舞乐的丫头,本是乐倡的贱籍身份,但人机灵聪明,韩嬷嬷便收了她作干女儿。

  袁碧云有韩嬷嬷搭线,又生得娇媚,在苏璞身边得了脸,成为侍妾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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